第49章 豈曰無衣·十三(2 / 2)

虛青只是受了傷,自己感覺了一會,應當沒有傷及內臟,是以攬著師弟肩膀的手還帶著幾分力道。已經在他們身邊不遠的幾個玄鐵軍將士看到了虛青受傷自然是攻勢愈發勇猛地朝著他們靠過來。

「師弟……」虛青的聲音只是因為腰腹抽疼輕了幾分,文霽風卻心疼得很。

「師兄不要說話,我幫你將這匕首拔|出來。」文霽風的手落在了虛青腰間,心中擔憂,這匕首會不會被淬了毒。身邊有了裴凱風等人照應,文霽風也不必防備旁邊的西戎兵了,連長劍都因為空不出手直接丟在了地上。

虛青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文霽風一愣,二人還未言說什么,文霽風便覺得腳下的土地一晃,身邊場景如同被打亂的春水,喊殺聲驀然消失,身邊的人和物也都消弭於黑暗之中。

文霽風還半跪在地上,原本要碰上匕首的左手被虛青握著,直接按在了師兄的腰上。隔著寶寶的布料,文霽風手下的腰身柔韌平滑,沒有絲毫的傷疤,更沒有什么血跡。

文霽風有些茫然。虛青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塵站起來:「這么個破幻境,總算是出來了。」

文霽風拾起佩劍跟著起身,看著周身一片灰暗混沌,一時不知道二人身在何處。虛青握著他的手道:「師弟隨我來。」

文霽風略懵懂地跟著虛青在這一片灰暗之中穿行,大約走了一刻鍾,虛青停了下來,而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背對著他們的黑衣男子,地上還插|著一柄纏繞著灰色霧氣的劍。

劍身上的霧氣冉冉上升,交織出一片戰場廝殺的畫面。文霽風定睛一看,畫面之中正是他們來此處之前的場景。

西戎王旗已倒,可汗已死,玄鐵軍於這猶如喪家之犬的西戎軍中,顯得愈發驍勇。文霽風的目光被一個銀黑身影吸引過去,那人一身玄鐵鎧甲,身材壯碩,身上披著一件暗紅披風。若是他沒記錯,正是虛青在長乘野幻境中的打扮。

「元將軍多年夙願已了,不知心情幾何?」虛青慢悠悠地問道。從虛青話中便可明白,面前背對著他一直不曾說話的人,便是幻境之中不知去了何處的元婺。

元婺轉過身,約莫三四十歲的年紀,鬢角染霜,說不上俊秀卻帶著正氣威嚴的臉上已是風刀霜刻。元婺開口,聲音低沉:「多謝雲道長。」

虛青笑道:「雖是幫了將軍一個小忙,在下也不過是有自己的心思,受不得將軍感激。」

元婺道:「不光是我,我是替這死去的六千兄弟們,向道長道謝。」千年前坤城一戰,這些戰死的玄鐵軍英魂不散,浩然罡氣撐起了這一方天生的幻境。而元婺死後的悔恨怨憤如同生前那樣,引領著這些罡氣,成就了虛青與文霽風看到的那些場景。

「元某對坤城一戰耿耿於懷,哪知多年執念,卻害得我這六千兄弟無法轉世超生,只得陪著我日復一日地重復著當年坤城戰敗的時日。」元婺虎目之中帶上了幾分追憶後悔,文霽風心中多有疑惑,卻沒有問出聲。

「那如今呢?這樣之後,元將軍心中執念可消解了幾分。」虛青問道。

「如今……」元婺有些愣怔,回頭看背後的幻影,畫面之中,西戎軍隊奔走四散。元婺深諳窮寇莫追的道理,只是聚起剩余的將士,將戰場打理干凈。

虛青嘆了口氣,道:「早知如此,元將軍何必將我們召回來?倒不是我替你做一場戲,同裴將軍說些你的真心話。好叫他不要至死都得不到答案。」

元婺搖頭:「道長替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凱風……」虛青心知,哪是他做的夠多,元婺只是不願旁人同他那裴副將剖白心意罷了。設身處地而想。若是有人頂著他的面容,同師弟掏心掏肺,他定要將那人大卸八塊不可。

「當年,坤城正是存亡關頭,我卻被國師長垣毫無緣由地擄了去。他足足囚禁我七日,待我回到坤城,那里已是一片死地。我替他們守墓幾十年,卻始終還是未能放下。」多年前的舊事,如今元婺說起,心中還是一陣陣地抽痛,千年里,這些場面在他面前重復了十次百次千次,只是落入在這幻境之中的自己,始終無法掙脫這個夢魘。若非那時遇上四處尋找寄靈之物的雲磡,元婺不知自己究竟要花費多久,才能從這個噩夢當中走出來。

虛青心中暗嘆,他原以為元婺的執念是幾千兄弟戰死或是同裴凱風至死不得明了心意,如今看來是他料錯了,元婺所恨,不過是未能同玄鐵軍共存亡。

如他所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只是他還活著,他的兄弟們卻都死了。

幻影上的景象變動,玄鐵軍回了坤城將軍府,元婺下令,剩余的兵力清點休整後,不日啟程班師回朝。

幻影漸漸變得薄弱,元婺心中的郁結消解,這幻境自然也要漸漸消解了。原本清晰的話語聲完全微弱了下去。

景象定在了元婺的房外,回廊中,裴凱風站在元婺身後,面紅耳赤地大聲同元婺說了些什么,似乎是在質詢。幻影中的元婺自然要比他們面前的這個年輕許多,他轉過身,徑直走到裴凱風面前擁住他。

幻影完全消散了。

「元某心願已了,願賭服輸,這鎮魂劍便是雲道長的了。」元婺雖是輸了,面上卻帶上了一絲笑容,輸的滿心歡喜的模樣。

虛青搖搖頭,一念執著,有時是千年光陰,有時卻不過是一個將散未散的假象。

千年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