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對月流珠·其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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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看著旁人放血兌出來的血茶,文霆不動聲色地便仰首飲了下去。若不是此時虛青正忙著給師弟上葯包扎,定要抱拳贊文霆一聲壯哉。

不過這血茶賣相雖然差了些,茶水的功效卻是立竿見影,不過幾息之間,文霆體內凝滯的妖力便緩緩運作,身上的龍鱗隱入皮肉之下,文霆頭上的龍角也消失不見。

文霆摸了摸已經平整下去的頭頂,眼中不自覺閃過一絲喜色,原本僵硬的臉色也柔和了許多。之前虛青施展的障眼法不過是最淺薄的一類,自然蔽不了白原的眼。現下終於看著文霆平穩變回原來的模樣,白原暗暗松了口氣。

「文霆……」白原開口剛想說些什么。

文霆卻眼神一寒,出聲打斷他道:「在下與白公子已經沒有旁的什么好說的了。如今見到在下非人非妖的模樣,白公子也該明白,我們並非是一路人。」

白原一怔,一直擰著的眉頭微微松開,溫聲道:「你便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才說要同我恩斷義絕的話?」

文霆慍怒道:「我同白公子道不同不相為謀!」

白原自顧自地繼續道:「你害怕我嫌棄你,嫌你是妖,所以才早早退避。」

文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兀自強撐道:「胡言亂語,你的所思所想,與我何干!」

白原直直看著文霆,眸色幽深,唇邊含著笑意,眼中卻滿是深情:「可我不嫌棄你,我不介意你是妖。」

文霆猛地起身,驚惶之間踢到了身|下的座椅,發出一聲砰的巨響。

一室寂靜,文霆與他對視,眼睛微微張大,白原神色不動地回視他。文霆低低笑了一聲,抬手扶額遮住了自己的眉眼,他的笑聲中漸漸帶上了沙啞。

白原站起身,頗為憂心地喊他:「文霆?」

文霆放下手,從來溫潤謙和的臉上帶上了譏諷:「不介意?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這副丑陋的模樣,你怎么可能不介意!」文霆抹了一把眼角,自暴自棄般拉開右手的袖子,白玉般的臂膀,手腕往上三尺處卻突兀得長著一圈暗紫鱗片,頑固昭顯著文霆與人有異,「看到了嗎?我現在已經算不得人了。」

白原沉默著走近他,伸手握住了文霆的手腕,文霆握手成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甩開白原的桎梏。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他的牙關緊閉卻發出細細的顫抖之聲。

白原伸手摩挲了一下文霆手腕上的龍鱗。虛青挑了挑眉,抬手將文霽風的眼睛遮住道:「師弟,非禮勿視。」自己卻瞧得津津有味。

白原附身,在龍鱗上落下一個輕淺的吻,文霆的神情有一瞬的動搖驚愕。白原緊了緊力道,一字一句同文霆道:「我果真不介意你是個妖怪。」文霆半垂下的眼睫動了動,心中亦是一陣震動。

虛青涼涼說了聲:「你們二人都是妖,這般還少了施法續命的麻煩。」

文霆眉間微動,白原微哂:「這回輪到在下問一句文公子了。在下倒是不介意自己妖族出身,亦是算不得人,文公子可會嫌棄?」

文霆閉了閉眼,收起來方才頗為瘋狂的神態,重新睜開眼後並未言語,卻十分堅定地搖搖頭。

「不氣了?」白原微微俯身,從下窺視文霆的神色。

文霆勾唇,神色溫和道:「從前,是我鑽了牛角尖,並不是生你的氣。」

白原點點頭,又問道:「那從前說的割袍斷義……」

文霆失聲笑道:「都是我胡亂說的,統統都不作數。」

白原了然,得寸進尺道:「這么說來,當初拒絕白府求親的話也是不作數了,那便是要擇日入我白府做主母了。」

文霆的嘴唇動了動,最後什么都沒有說,伸手敲了白原的額前一記。

白原捂著額便嚷嚷著:「瞧瞧,文公子這般暴戾,日後娶了別家小娘子,定是沒有好臉色的,也就只有本公子願意接手。不過娘子,動手不要緊,怎么可以往臉上招呼呢?」

文霆嗆了一句道:「訓得你聽話懼內,卻還嫌你這張臉太惹桃花。」

見文霆面上的烏雲盡散,白原笑著握住他的手,怎么都不願松開。若不是虛青咳嗽了一聲,這兩人仿佛要忘了師兄弟的存在。

「師兄,現下可看了嗎?」文霽風微微轉頭問道。

細長的睫羽掃過掌心,虛青收回手笑道:「現在應該可以了。」手心暖得發癢。

開解了誤會,文霆對幾人的戒備自然也退卻了不少。白原身上是怎么回事,是他們二人之間自己的事,文霆身上的變化才是虛青所關心的。

白原開口問起變數,文霆自然沒有半點掩藏,便和盤托出。大約是真的信了白原不會嫌棄他的妖邪身份,文霆描述得十分細致。

文霆身上的變化,要從他隨商隊出海那日說起。

此番文家派出商船出海,是為了同東海海島上的一些漁民們做交易,珊瑚珍珠,玳瑁硨磲。這些東西於漁民只是無足輕重的海產,拿到陸上都是有價無市的寶貝。文家做這樣的生意也不是頭一回,是以文老爺將商船交付給文霆十分放心。誰知這一次的文家商隊,卻是遭逢了海難。

「狂風驟雨,驚濤駭浪。海上的風暴遠要比陸上的嚴峻很多。商船上的舵手都是在文家做了幾十年的伙計,彼時雖然顛簸,船身晃動,卻也沒有生出大難將來的預料。」文霆回憶起那時的場景,還覺得心有余悸,面色蒼白起來。

直到一道驚雷,自漫天烏雲中落下,正好劈中了文家商船的桅桿,船上的人一時便開始慌了。桅桿被驚雷劈斷,控制方向的船帆變成了無用的破布,很快便被接連的雨水海水淋成一團。待商船撞上暗礁,船艙開始進水之後,船上的所有人,便再無法心存僥幸。

船上的貨物隨波逐流四處流散,船上的船夫們也都放棄了舀水堵缺口,只求著媽祖娘娘,大羅神仙,能保佑他們一覺醒來便睡在某個灘頭。哪怕是缺胳膊斷腿,也總比喪生海中沒命得好。

「我被一個浪頭拍暈,便完全失了神智,待我再醒過來時,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座洞府之中。」文霆的眉頭蹙起。

「洞府?」文霽風問道,「是海中的洞府?」

文霆點頭:「是,雖然是海中的一處洞府,洞府中卻沒有海水灌入。我醒來時躺在一處浴池之中,那時便看到自己的雙腿變成了魚尾。」白原緊了緊文霆的手,文霆朝他一笑,洞府中的場景遠不如海上的風暴,況且除卻自身變化,他也沒有在哪洞府之中遭受劫難。

虛青出聲糾正道:「文少爺,你那可不是魚尾,少說也是什么蛟龍的後尾。」

是魚尾還是龍尾,於文霆而言並無什么干系。他常年以雙腿行走,乍然變成了一條尾巴,自然是不良於行。只能被困鎖在方寸之地。直到一個婦人來見了他。

那婦人容貌穠麗艷烈,相貌不過花信之年,卻做婦人打扮。若不是她頭上的龍角同身上偶爾露出的鱗片,遠瞧著便只是一個艷麗婦人。婦人並未為難他,頗為心平氣和地詢問文霆的家世來歷。文霆誠惶誠恐,不知這婦人的身份,便悉數如實告知。

「那婦人同我說,我占了她兒子的身體,若是不想死,便留在海中。」文霆揉了揉額角,言語中帶了幾分疲憊。

白原奇怪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來的?」

「我同她說,我家中還有父母惦念,恐怕不能答應下她的願景。她卻道,我母親不過是文府的妾侍,需依仗著我獨子身份,並不是真的惦念於我。我父……」文霆憶起文老爺在書房中所說的話,嘴中發苦,然子不言父過,「他也是須得文家香火傳承。婦人道,只要我首肯應之,可替我選幾名良家女子,誕下了子嗣絕不爭奪,替我送回文家。」

白原皺眉埋怨道:「難不成你沒告訴她,你心上人正在岸上等你?」

文霆聽著白原故作拈酸的模樣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面上的笑容卻收了回去:「自然是提了,那婦人卻頗為輕蔑,揚言道人心涼薄,風花雪月都是過眼雲煙,若是我這非人非妖的模樣暴露,不被唾棄都算是得了善終。」

正是婦人這句話,叫文霆生出了遲疑,心中的慌張不寧都傾瀉而出。家中出了妖邪孤星,連血親都未必能接納容忍,何況是無端牽扯上的情人愛侶。見識過自己的父親流連花叢,文霆骨子里便烙下了猜忌懷疑的印記。

白原雖然玩世不恭,卻知曉文霆的心結。此時知道他心中的不安彷徨,自然沒有苛責與他。他自有漫長光陰,可以叫文霆相信他的心意。

「我沒有別的辦法,值得再三爭取,婦人才將應允,許我回七皇城將前塵斬盡。」婦人自有手段將遺散的貨物巡回,還有船夫舵手的屍首。她施法將我身上的異狀遮掩之後,親自施法,將我裝作是被海水沖回沙灘之上,大難不死的模樣。

將自身的變故敘述明白,文霆便不再言語。虛青琢磨著來龍去脈,無需多想便知,問題定是出在了這婦人身上。只是這婦人身份成謎,再想知道多得,恐怕有些困難。

「你可知這婦人姓甚名誰?」不曾想,虛青還在思索,文霽風便已經開口詢問。

文霆搖搖頭,他也曾追問那婦人。婦人卻顧左右而言他,只道妖族不重名姓。而她以後便是文霆的母親,更不需知道名諱。

文霽風皺眉:「那她身上可有什么特殊之處?」

文霆思索片刻,除卻記得那婦人身上暗紅靈片,和眉間一抹朱砂侵染似的花樣,便說不出別的什么了。

線索寥寥難以為繼,虛青只得作罷。眼看著白原與文霆二人冰釋前嫌,正是要一訴衷腸的時候,虛青十分有眼色地帶著師弟回了房中。

虛青剛合上房門,文霽風便頗為肯定地同虛青道:「師兄,這文霆應當已經死了。」

虛青打了個激靈,險些將自己的手指夾了。給門上落下禁制,虛青轉頭,正看到師弟一臉正色地等著他回應。

虛青拉著師弟坐下,倒了杯茶道:「師弟不妨詳說,我雖然看出文霆有些異狀,卻並未看出死氣。」

文霽風頷首道:「按文霆所說,那洞府應是坐落於東海深處。即便他是隨浪頭沉溺下去的,昏迷之中落入水中,醒來也不可能安然無恙。聽他所言,並沒有嗆水胸悶的症狀。再者是文霆口中那個紅鱗婦人,她口稱文霆是她的兒子,文霆身上也顯出了些許異狀,然則文霆父母俱是凡人,又怎么可能會身負妖族血脈?文霆一無所知,自然無從遮掩,白原再不濟,亦不可能看不出文霆身上的妖氣。」

虛青撫了撫下巴,師弟所說,確實有幾分道理。而且……師弟似乎有了自己的決斷。

「文霆氣息與常人不同,卻又沒有妖氣,如師弟所說,他若是死過一次,也不似是盤踞*的活屍。非人非鬼,師弟有何猜測。」

「我以為,他應當是魚婦。」文霽風道。

虛青一手支頤,聽著文霽風細說。

所謂魚婦,乃是人與魚摻雜而出的一類邪物。非人非魚,半人半魚。有死於海難水患者,機緣巧合附於將死的靈魚之身。魂魄依附,便成了人首魚身的怪物。二者相合為活,一旦分開,便又是兩種死物。

「我同文霆打斗時發覺,他體內妖氣濃厚精純,他卻無法驅使。想來是外力所得,也只有這么一種可能,方能解釋文霆如今的模樣了。」文霽風道。

虛青支著頭看他,不置可否。文霽風心中躊躇了幾分,開口問道:「師兄,我說的有什么錯漏?」

虛青失笑,端正了坐姿才道:「師弟說的很清楚,也十分順理成章。」文霽風皺眉,等著虛青的後話。依他對虛青的了解,定然不會言盡於此。

「只是師弟不覺得太湊巧了嗎?不說為何滿船的人只文霆一人活了下來,單說師弟的猜測。文霆落入海中,便卷入那處洞府,落入府中,正好遇上了垂危的靈魚或是龍胎。為何文霆的精魄能依附其上而未被龍胎的妖力驅逐?」魚婦奇異,要出一條更是不那么輕易。人妖殊途,古書之中對魚婦的記載寥寥無幾,只因魂魄依存妖身,遠不如想得那么簡單。否則七皇城年年有人死於海難,遍地都該是魚婦了。

文霽風啞然,不知如何同虛青辯駁。虛青的本意也不是欺負師弟,自然沒有繼續說下去。

良久,文霽風搖了搖頭。虛青見師弟身上顯出幾分沮喪,開口勸慰道:「若是師弟想弄個明白,咱們可以繼續留在白府一看究竟。」橫豎白原答應下來的鮫珠,還需要一些時日方可有些動靜。

虛青盤算著如何同師弟安然度過這段閑暇時光時,麻煩卻不自覺便纏了上來。文府少爺同白府公子雙雙落水,文家的人找不到文霆的蹤跡,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尋上門來硬是要一個交代。

文老爺親自上門討人,白原吩咐了管家接待,自己卻避而不見。若是真的在文老爺面前現身,他當初特地暗中潛回府中的作為,就全泡湯了。

白府管家的手段圓滑,文老爺哄著,文老爺帶來的人也都安生請進來好聲好氣供著。只文老爺想見白原這一件事,白管家怎么都不肯松口。

砸花瓶?任他砸;摔杯子?白家不缺這幾個錢。便是文老爺里里外外將白府翻了個遍,白管家也是不動如山,只道公子清早出門,尚未回來。還抽空派人去同府中兩位客人打了個招呼,避開麻煩。

虛青同師弟二人做了一回梁上君子,看著白管家舉重若輕地將文老爺打發走,心中嘆了句老管家真人不露相。看著文老爺怒氣沖沖而來,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只能無奈離去。

虛青瞧著文老爺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師弟,明日咱們去擺攤算命如何?」虛青笑盈盈地邀請文霽風。

文霽風頓了頓才應下。

待文府的人都走了干凈,師兄弟二人才從房梁上下來。將明日要用的家當拜托了白管家,虛青順道問了一句白原的去處。白管家此時倒是痛快松口,叫虛青去白原寢房看看。

虛青沒有敲門詢問,便直接推開了房門。房中的白原文霆二人,仿佛火燒屁股似地從床鋪邊上站起來。

看清來人,白原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你們。」他還以為是文老爺卷土重來。

虛青一笑,左右看顧了一下凌亂的室內,虛青嘖嘖出聲:「怎么跟強盜洗劫過似的。」

白原倒是渾然不在意:「桌椅擺飾罷了,管家可以再置辦。」聽得這句話,虛青疑心,白管家恐怕不是寶刀未老,而是在白原手下做事才練得如此老辣。

文霆上前一步,邊朝虛青二人作揖稽首,邊道:「二位道長,在下有一事相求。」

虛青早就察覺狀況不對。白原不想見文老爺是嫌麻煩,文霆也避而不見甚至還留在白府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有了幾分玩味。

文霽風道:「但說無妨。」

文霆面上帶著些微歉疚:「我有一事隱瞞了諸位。」幾人的眼光都集中於文霆身上,文霆微微直了直脊背道:「那婦人雖然允我上岸,卻只許我停留十日。逾期便要我回去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