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是慣來不說話的。
姜望也很沉默,因為他知道,大約重玄勝這時候需要的只是傾訴。
三人踩著斷磚碎瓦往里走,被一把火燒得干凈的枯榮院,其實沒什么好瞧的。
「我不是現在才聰明起來,我從小就很聰明。但聰明這種事情,在擁有一定的實力之前,十分脆弱。」
重玄勝說:「因為有很多種方法,可以不著痕跡的讓你變成一個傻子。」
「姜望,十四。」他說:「我覺得很寂寞。」
堂堂重玄家的嫡脈子孫,卻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藏拙。這種敏感、脆弱和謹慎,自不是生來就有。
若以大部分成人的標准來判斷「懂事」一詞的話,通常來說,愈是「懂事」的孩子,童年愈是不快樂。
而重玄勝童年所有的不幸,幾乎都來自於那個名為重玄浮圖的男人。
他一直不敢來枯榮院。
來了之後,即使有兩個朋友在身邊,他還是覺得寂寞。
十四默默往他身邊走了一步,身上的負岳甲其貌不揚,但給人的感覺很可靠。
姜望抬頭看了看月亮,那是皎潔卻遙遠的光源。
寂寞——誰又不是如此呢?
走到大約是枯榮院正殿的位置,重玄勝停下腳步。
「我一直在想,他當初為什么會屢屢做出那樣愚蠢的決定,辜負了親人、朋友、部下……辜負那么多信任他的人,甚至於累及家族。」
他嘴里的那個不願提及只肯代指的「他」,自然只能是重玄浮圖。
這胖子四下看了看,黑夜並不影響他的視覺,但滿目殘垣實在也不像藏著什么線索的樣子——便縱是有,應當也毀於當年的大火中。更別說還有這二十五年來的風吹雨打。
重玄勝問:「這里會有答案嗎?」
新近在家主爭奪中取得一定優勢的他,在這一刻顯出了難得一見的茫然。
二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光,怎么找答案?
當年在這里成為好友的兩個人,如今一個已經魂飛渺渺,一個囚居青石宮內,久未再見天日。就連枯榮院本身,除了滿目瘡痍,也什么都沒有剩下。
要找答案,似乎只有問青石宮里的那個人。但青石宮是進不去的,所以……
姜望這會才反應過來。重玄勝讓許放去青石宮外請罪,除了傾覆聚寶商會,打擊姜無量之外,也未嘗沒有把姜無量逼出青石宮的意思。
只是姜無量竟從始至終保持了沉默。
這位廢太子,似乎已經徹底心死……
「你有答案嗎?」姜望問。
重玄勝正要說什么。
「等等。」姜望打斷道,他的耳朵顫了顫:「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重玄勝凝神一陣,他知道姜望不是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的人,臉色嚴肅起來:「沒有聽到。」
十四亦緩緩搖頭,甚至伸手解下了背負的黑色重劍。
姜望很確定,他剛剛的確聽到了什么,只是那聲音很模糊,沒有聽清。
絕非幻聽。
到了他現在的修為,對身體的掌控具體而微,不可能出現錯聽、幻聽的問題。
為什么只有他能聽到?
那是什么聲音?
姜望按劍靜立,撫平心神,把聽覺交給這寂靜的夜晚。
然後他聽到,那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