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碧瓊沒有被捆縛,沒有被架著,她孤零零地在天涯台正中間。
蜷縮著。
像是睡著了。
在姜望前往迷界洗罪之後,的確沒有任何人再對她施以刑罰,但也沒有任何人管她。
她就在這天涯台上,以一個被廢去了全部修為、奄奄一息的身體,蜷縮了整整九天九夜……現在已經是第十天。
偌大的天涯台上,那些站在邊角的黑胄甲士,仿佛與夜色一同隱去。
而正中間那個蜷縮著的瘦弱身影,與天邊那輪依舊明亮的月,竟顯得同樣孤獨。
天上皎月,耀耀長明。人間燭火,搖搖將墜。
「這是什么意思?」姜望問。
他看了看地上蜷著不動的竹碧瓊,又看看四周的人,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這是什么意思?」
「姜望你別急,華英宮主特地請了東王谷的醫修來,事情未必不可以挽回。讓他老人家看看。」
姜望已經回來,季少卿再沒有阻攔的理由。重玄勝他們,終於上了天涯台。
走到姜望身邊,重玄勝出聲寬慰道。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在石階更遠處立著的人群中,走出一個頭戴帷帽的老人。腳步輕便地行至竹碧瓊身側,半蹲下來,伸指搭脈。
姜無憂、重玄勝他們,在天涯台前聚集了這么多人手,甚至還請到了東王谷出身的醫修……這說明什么?
姜望讓自己不去想。
偌大天涯台上,除了海風卷浪,一時再無余聲。
當這位東王谷出身的老人睜開眼睛,姜無憂問道:「蘇老?」
蘇老移開手指,搖了搖頭。
姜望站在那里,只覺得一顆心沉下來、沉下來。
「您可是近海群島最好的醫修。」姜無憂繼續道:「您肯定有辦法的。」
「早一些時間或許有。」蘇老嘆道:「現在已非葯石能救。」
重玄勝有些擔心地看了姜望一眼,說道:「她畢竟曾是超凡修士,應有些底子在,您看是不是再想辦法……」
「錢財不是問題。」晏撫出聲道。
「如果她本是個普通人,倒也還有辦法。恰恰因為她曾經是超凡修士。抹去她修為的人,根本沒有顧及她的身體,手段非常粗暴,直接摧毀了她的通天宮,徹底斷絕未來……人之所以有頑強的生命力,很多時候恰恰是因為還有未來。」
因為深知面前這些年輕人的家世背景,蘇老耐心解釋道:「後來有一股至純元氣,護住她的命魂。但這股元氣不多,且是無根之水,流失得很快。從她的身體狀況來看,其實三天之前就已經撐不住,能熬到現在都算是奇跡。」
「她很努力地在掙扎。」
蘇老說道:「但人如燈,命如油,她已經耗盡了。」
人如燈,命如油,她已經耗盡了。
其實他們說的很多話,姜望都沒有聽進去。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恍惚。在迷界的這九天九夜,他太辛苦,太疲憊,心弦綳得太緊。
但這句話,他聽清楚了。
「我很努力了。」
姜望慢慢說:「我很尊重釣海樓的,釣海樓給了一個理由,我就去解決那個理由。釣海樓給了一條路,我就去走那條路。」
他的聲音是平緩、甚至平靜的:「我窮盡了所有,用盡了我所有的努力。能做到的,我盡力去做,不能做到的,我拼命去做。我在迷界里的每一息時間,不是在戰斗,就是在養傷。」
「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重復了一遍,然後問:「可為什么還是這樣的結果?」
他的面上不見哀傷,但反倒更叫人覺得痛苦。
他問重玄勝、問姜無憂、問蘇老,問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誰能告訴我……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