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搖(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8165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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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衍前輩曾說,若出現什么意外,那座化為星環纏在姜望手腕上的星樓,會帶他回到他來的地方,或者是去七星對應的其它世界。

當然現在觀衍前輩成就星君,自是不需要因循舊路。只袍袖一揮,無窮無盡的玉衡星光就裹挾著姜望離去。

真可謂莫測之偉力。

雖然過程倉促了些……

這是一次超遠距離的旅行,且不同於先前兩次,或在七星樓里,或在觀衍前輩的星樓中,這一次姜望幾乎是肉身橫渡。

純粹以肉身洞穿時間與空間的距離,這是外樓修士怎么也無法企及的威能。

當然姜望的身外星光……包裹得實在有些太嚴實。

旅途中是完全不會有什么難題需要他以肉身面對的。

玉衡星光密集得幾乎凝實顯形,身在燦爛星光中的姜望,其實也並無余暇欣賞宇宙風景。

因為……他正在星光淬體中。

絕大多數修士成就外樓後的第一步,就是接引位於遙遠星穹的聖樓之光,以星光淬體。外樓修士的肉身普遍強過內府修士一個台階,也正是因為如此。

但姜望星光聖樓的最後一步來得太突然,被觀衍大師隨手一抓就成型……他自己都是懵的,所有的反應都慢了一拍。

直到此刻,在回返現世的旅程中,才開始自然而然地淬煉肉身。

淬煉肉身,只能用自身所掌控的星光。所以雖然他的星樓就立在玉衡星辰的核心位置,也不能直接以此刻包裹他的海量星光淬體……

也不太需要。

因為他立成的第一座星樓,此刻傳來的星力太澎湃!

外樓星力奔走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姜望不斷地以道元接引合之,到後來發展到需要展開神通之光來幫忙梳理。

拼盡全力都淬煉不過來,完全不存在前輩修行者所說的星力匱乏的情況。

也不知是因為此時離自己的星樓還很近,還是因為這座星樓品質太高、力量太強。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姜望在纏身如海的星光里,清晰感受著他自己的星樓,正在漸行漸遠的彼處。

從此以後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有了一個清晰的信標。

在時空的意義上的確是越來越遠了,但在星光淬體的過程中,他卻覺得自己與星樓愈來愈近。

那仿佛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在茫茫宇宙中的另一種存在。

他不知道別人對星光聖樓的感受是不是如此,他感受自己的星樓,就像感受另外一個自己。

有一種自內而外的充實感,不僅僅是力量上的支撐,也是意志上的依托。

這一路走來所貫徹的信念,都要在星光聖樓上得到驗證,最後成「真」、成「道」。

「自古廉貞最難辨」,此星變幻難測,而姜望以「信」字定之,確實是恰如其分。

尤其他的「信」不是空中樓閣,是一直以來踐行的道理,更是鞏固非常,極具說服力。

當然被鎮在樓中的龍神,也為這座星樓做出了很大貢獻……

……

……

觀衍成就玉衡星君,龍神困鎖這片虛空的陣法也被無聲抹去。

玉衡終究不會定於一處,重新縮為一個光點,然後隱去。

姜望那座在玉衡上方立成的青色七層星塔,也回歸星穹。當然它始終在玉衡這個概念最核心的范圍內,沐浴著最純粹的玉衡星力……就好比在臨淄住進了皇宮。

玉衡星君的本命星辰之上,觀衍牽著小煩的手,在郁郁蔥蔥的森海中漫步,

天光正好,透過枝葉間隙,投下一片斑駁光影。

一只松鼠團成肉球,在地上打了個滾,滾到另一只松鼠面前。

兩只鳥兒在樹枝上依偎……

歲月在此停駐,時光從此溫柔。

觀衍停下腳步:「我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

小煩關心地問道:「那很重要嗎?」

「我這一生,重要的,很重要的,最重要的……」觀衍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又止不住地笑了:「都在我面前。」

……

……

現世,星月原戰場。

持續了整整七天的戰爭,已經把這里變成人間煉獄。

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話已經成為戰爭慘烈的注解。

但其實,有人功成,就有人失敗。

比一將功成萬骨枯更讓人絕望的,是萬骨枯後未功成。

這難道就是最慘烈的嗎?

象國大柱國連敬之,和旭國大元帥方宥,或許有另外的答案。

在星月原上,他們投入了數十萬的士卒,那是數十萬國民,是數十萬國家忠烈之士……

這場戰爭的勝負,卻與他們無關。

他們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將台上,默默地看著。

像一個雕塑一樣,也只剩雕塑的作用。仿佛事不關己,也確實無能為力。

只能這樣地看著。

「站在這么高的將台上……不冷嗎?」連玉嬋在心里想道。

她覺得冷。

尤其是眺望著遠處的戰場,那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沁出的冷意,叫她好幾次想要逃離——

戰陣撕咬著戰陣,旗幟對抗著旗幟。

象旭兩國的士卒廝殺成一團,已經難以分清彼此。

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一柄軍刀結束一個生命,一顆頭顱,結句一段人生。

不是一日如此,不是兩日如此。

短短七天,前陣兵員已經補充了十七次!

最核心的戰場,永遠是近十萬人的規模。一直有人倒下,一直有人填補。

源源不斷地,填進血和魂。

這哪是什么戰爭?

對齊景雙方的天驕來說,這就是一場相對殘酷的競爭游戲,或者說,是一場鍛煉雙方兵事才能的大練兵。

但對象旭兩國來說……這就是戰爭。

再慘烈、再真實不過的戰爭。

是讓一個個鮮活生命凋落的戰爭。

痛嚎、怒吼、金鐵交擊……

這是戰爭的聲音,它明明響在耳邊,卻顯得如此遙遠。

腰間雙劍在鳴鞘,如果可以,她真想拔劍而前。

可是不能。

「大柱國。」連玉嬋出聲道:「這一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她已經盡量讓聲音平靜,但還是因為劍鳴有些顫抖……她想她已經無法再站定了。

「死完為止。」連敬之淡聲說。

他不是在表演什么決心,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戰爭的結束,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但無論是齊國還是景國,都不可能在這樣的局部戰爭里選擇投降。所以這一戰必要有一方兵員枯竭、天驕被徹底打服,才能夠結束。

現在象國這邊能夠補充的兵力,已經不多了,旭國那邊也是如此。

頂盔摜甲的連玉嬋,雙手按緊了雙劍,顫聲道:「卑下身體不適,就不看了,先行告退。」

「你給我站住。連玉嬋,誰允許你擅離職守?」

連敬之的聲音始終是平靜的,不見波瀾。

但點出「職守」二字,已經是把軍法架了出來。

「這是我連敬之的恥辱,我沒有逃避的資格。你是我連敬之的女兒,你也沒有逃避的資格。你得親眼看著,我象國戰士是怎么死的,以後等到你做主的時候,才能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

連玉嬋抿了抿唇,不發一言,也未移一步。

……

……

自戰爭正式開始的那天,一直到現在。交戰雙方在最核心的戰場,始終保持十萬人的規模,不斷添油鏖戰。

這是最殘酷的戰法,因為會死最多的人。

所有戰士,都會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進去,然後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

但這同時,也是最能錘煉雙方天驕的戰爭形式。

齊國方分為十營,景國方分為二十隊。雙方數十位天驕領軍在這核心戰場,進行一輪又一輪地鏖戰。

今夜依然星光璀璨,也依然有大量的懸明燈,將這里映照得有如白晝,不見星和月。這種墨門研發的小玩意,非常適合有大量凡人參與的戰場。

夜晚並不會成為安全的屏障,戰爭會發生在任何一個時刻,延續在每一個角落。

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麗,最中心的部分,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

丟進去的是戰士,流出來的是血肉、碎骨。

都說人命關天,但人命這個東西,在不值錢的時候,也最不值錢。

誰不是別人家的兒女,哪個身後沒有家庭?

但在戰場之上,只有泥水混著血水,屍體疊著屍體……甚至找不到誰是誰。

一支不知從哪里飛來的流矢,洞穿了掛在天空的懸明燈,這盞系著紫色旗布的懸明燈,倉促墜落下來,像一只折翼的鳥。

啪嗒!

散開了架。

一只軍靴踩了上去,燈的余光也湮滅了。

軍靴的主人,是一個正怒吼著的年輕人。身上穿著旭國的軍服,臉上因為血液上涌而紅得可怕,他雙手緊緊握著戰刀,凶狠地一刀前劈!

可以看得出來他還是一個新兵,完全不懂得留力。或許經過很多訓練,但在真正的戰場上,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些……要真正廝殺過幾回,才能把那些訓練的內容記為本能,蛻變為老卒——如果他還能活著的話。

刀鋒被迎面的那名象國士卒橫刀格住。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有著典型的象國人面貌風格。顴骨略高,頭發微卷。

此人就老練得多,輕松地架刀一格,人已矮身前趨。軍刀隨之繞過一道弧線,輕巧地剖向對手腹部。

這一刀,只需四成力。剖開腹部之後,斜步離開便可被垂死反擊傷到,對手只能抱著流出來的腸子等死。

象國老卒非常確信這一點,眼睛已經瞥向下一個目標——

但忽然眉心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這就是戰場,誰都有可能死。不管你是老卒還是新兵,是好人還是壞人,是父親還是孩子,死亡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殺死他的是一支箭。

箭鏃如狼牙一般,有著極其冷冽的寒光。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穿越戰場,狠狠釘入這名老卒的額頭。余力未衰,釘得這具屍體高高飛起,帶著他整個人後飛數丈,撞倒了五個人。

一箭殺人不難,一箭穿額也不難,難得的是一箭殺人不穿透,帶著屍體橫飛,還能打亂敵軍陣型……難的是這份視野和精准!

年輕的旭國戰士在死亡前走過一圈,驚魂未定間,便聽得耳邊傳來軍令:「陣壹!」

這是一個英武有力的聲音,落在耳邊,即令人神思一定,不敢違逆。

按照這些天的訓練,他迅速會合周邊戰友,結成了「陣壹」。

這個陣型非常簡單,幾乎就是一橫兩豎的隊列,早已被他們的身體本能牢牢記住。

持刀在手,目視前方。他雖然不懂軍陣,但也隱約感覺到,對比於之前,對面的陣型似乎變得散亂了一些,不再是那種綿密得讓人窒息的感覺。

視野從這一個簡單的軍陣往後移動,便可以看到石門李氏的嫡脈子弟、手握名弓丘山的李龍川!

纏額玉帶已經血跡斑斑,這讓他在英武之中添了幾分冷峻。

一箭殺一人在戰爭中很是難得,但若是他的箭,殺一小卒則太過浪費。

他李龍川也當然不是只能箭殺小卒的人,他這一營,自這次輪換入陣後,已經廝殺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里,他帶著人好像也只是結著簡單的鋒矢陣,在戰場上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地猛打猛沖。

但事實上,敵軍兩個運轉自如的戰陣,在他看似毫無目的地沖擊下,不斷調整、不斷調整,而終於交錯到了一起。

若僅止於此,對面領軍的亦是天驕人物,很快就能調整回來。

然而,那個卡在兩個戰陣邊緣的象國老卒,被一箭射死,屍體還撞飛了五個人……

李龍川這邊再簡單地變陣一逼,對面的兩個軍陣,都同時有了坍塌的趨勢!

要知道在戰場上,有無軍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為它是普通戰士和超凡力量的分野。身在軍陣,凡軀可敵超凡。脫離軍陣,多少人也不夠超凡修士屠殺。

景國方天驕大驚,迅速調整軍陣。

這將垮未垮的戰陣,落入一雙明亮的眼睛中。

高高豎起的乾坤游龍旗之下,蓬萊島天驕陳算,獨領兩隊兵馬共計五千人,壓陣在最後方。

穿越過近十萬大軍廝殺的紛雜戰場,他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靜。

清楚看到了李龍川的表演。看到其人在長達三個時辰的拉扯之後,只是一箭射殺一小卒,然後一個簡單的變陣,戰局已然不同!

在李龍川不斷地調動之下,那里已經是景國方兩個戰陣的缺口,甚至有很明顯的蔓延的可能。若從此處被撕裂,整個戰局都有崩潰之危。

「石門李氏的後人。」陳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鍾後帶人入陣,目標巽四位,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沒有什么能夠逃過他的眼睛,也沒有什么會超出他的計算。

所以他的聲音很平靜。

但這平靜的聲音,很快就起了波瀾:「不,現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龍川那一營,極其流暢地一分為三,結成三個簡單的陣型。可這三個簡單的陣型,在稍稍調度之後,立即便形成了一個恐怖的戰陣!

這種戰陣,絕不該在這種層次的戰爭里出現。因為雙方天驕都沒有那么多時間熟悉手下士卒,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訓練磨合……而李龍川卻做到了!

練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個簡單的陣型,拆分拼湊了一個本該復雜的兵陣。

年紀輕輕,就有了分解兵陣的能力!

旗官迅速揮動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術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沖,元力紊亂,很多道術都不容易成型。在戰場上,旗令永遠是最可靠的指揮方式。

「讓徐三那一隊脫離絞殺,回撤到震五位置。具體做什么,他自己會知道。」陳算又命令道。

旗官剛剛發出旗令,陳算的命令又響起。

「叫王坤把虓虎戰車拉上來,頂在離二位置,我命他沖鋒的時候,他就直接撞過去!」

連發三道軍令之後,陳算才輕輕搖了搖頭,終於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該說,不愧是摧城侯的後人嗎?」

天底下制式軍器,以戰車為首。天下戰車,以楚國最為精良。一車五人,簡直是移動的戰陣,是當之無愧的大殺器。

但景國的虓虎戰車,也不會輸給楚國多少。

此次星月原戰場,只調來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隊伍里。

陳算這是壓上了重注,要強力扼殺那突然開始發力的摧城侯後人。

只可惜此時駕馭虓虎戰車的,並非是景國強卒。象國這些士兵雖然也突擊訓練過,但並不能掌控如意……

腦海里閃過這樣那樣的念頭,陳算淡漠地看著戰場。

廝殺不歇的戰場上,李龍川一手握弓,一手撥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慘叫的聲音和血腥的畫面,不像在戰場殺伐,倒像是閑坐自家庭前彈琴。

太自信,太從容。

此時此刻的李龍川,正閃耀著絕不同於平日的鋒芒。

「陣壹進!」

「陣貳跟上!」

「陣叄移左!」

他一邊出聲,一邊箭矢疾飛,點殺敵軍的同時,給本營士卒迅速指路。

殺力極強的碎甲陣,被他分解成簡單的陣壹、陣貳、陣叄,並在這幾天的戰爭中,讓麾下士卒牢牢記住。

碎甲者,破敵之厚御也。

三陣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陣。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陣,但是在星月原這處戰場上,卻足以橫掃對手的絕大部分軍陣。

對面的這兩個軍陣,還在迅速地調整之中,他這邊碎甲陣一壓上,一鼓破之!

「陣壹回撤!」

「陣貳前突!」

「陣叄往右聚攏!」

連破兩陣之後,李龍川沒有選擇擴大戰果,而是第一時間調整陣型,極其凶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來的景國付城部。

戰士的血氣結成兵煞,軍陣撞上軍陣,碎甲把魚鱗撞碎。

戰刀斬上戰刀,鮮血濺上鮮血。

燭微之下,一切痕跡無所遁形。

李龍川將丘山拉滿,一箭飛出如龍躍,咆哮著直面那身披鎖子甲的付城!付城揮師而來,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勞的准備,不成想對方變陣如此之快,攻擊如此凶狠……不得不側身一讓,暫避鋒芒。

轟隆隆!

萬軍之中,忽然起驚雷!

自李龍川部的正前方,一駕撞刃森寒的高大戰車如猛虎般躍將出來,橫貫視野。而後是第二駕,第三駕……

勢如猛虎出閘,迎面刀槍如林。

景國虓虎戰車!正是王坤部!

但在這個時候,已經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龍川部,猛然騰卷兵煞,渾成一體,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揚長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徹底混亂的陣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戰車氣勢洶洶而來,卻撞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著李龍川部迅速靠攏齊方隊伍。

「可惜!」

遠隔戰場兩地的李龍川和陳算,幾乎同時嘆了一聲。

李龍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創造了缺口,卻被陳算迅速調集兵力填補。

陳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無膽,沒能阻住對手。

可惜那王坤貪功!

沒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擊,徐三部還沒有到達預定的位置,口袋還未結成,生生放跑了一條大魚!

虓虎戰車這步棋,等於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戰場上,任何一顆棋子的落點都要達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費。尤其是虓虎戰車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時並不是算賬的時候。

陳算也只能按下憤怒,迅速整軍,彌補兩隊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戰車上,王坤臉色鐵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罵了聲無膽匪類,即便轉車離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剛才犯下更大錯誤的是他本人,而陳算絕對不會漏掉這個錯誤。

剛在還絞殺成一團的局部戰場,頃刻只剩付城殘部。他咬牙整軍,確實是他這一部被輕松擊穿,他也沒什么可辯解。

……

……

整個星月原戰場犬牙交錯,生死何止一瞬?

李龍川固然是率軍來了一次精彩的沖陣,但對整個戰局的影響,其實乏善可陳。

那擊破的兩陣很快就會被補充,在耗盡最後一滴血之前,這場戰爭不會輕易結束。

所以李龍川才那么想撕開整個戰局!

可惜被陳算輕易彌合了。

在這場戰爭中,齊景兩方陣營的組織形式並不相同。齊方十營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隊,則都在陳算的指揮之下。

在超凡的戰爭里,很難說得上孰優孰劣。令出一門當然可以算得上優勢,但各大天驕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以獨有的天才爭勝,其實更利於鍛煉兵事。

雖然主要是齊國這邊沒有一個能夠壓服所有人的天驕出場,所以未能歸令於一。但以現在的形式征戰,七天的戰爭下來,雙方也並未分出勝負。

阿武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旭國人。

普普通通的年紀,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當兵吃皇糧。

實話說,他並不知道這場戰爭的意義是什么。不知道為什么要戰斗,不知道為什么要拼命。

但意義這種東西,本來也不重要。

他爹是當兵的,他長大了也當兵,如此而已。

愛國當然是愛的,有多愛,說不好。

旭國大或小,強或弱,他也不會出國境。並沒有太大的感受。

將軍說沖,他就沖,將軍說停他就停。

開戰前躲在行軍床上淚流滿面的恐懼,他早已忘了。戰場上殺得眼熱,是沒有恐懼這種東西存在的。要么殺人,要么被殺。

在這里,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比人和豬的關系還要簡單。

他前進,他揮刀,他殺人。就這樣重復著,直到軍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當對面那個將軍模樣的人橫沖過來,他就知道完了。

這就是老爹說的,生死有命,命數到了。

他這樣的普通士卒,擋不住對方一刀。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一刀砍了上去,這是無數次揮刀形成的本能。這應該是他此生最巔峰的一刀!

結果也如他所想,這勢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對方的刀,輕飄飄地在他胸口抹過。

他根本沒有看清那一刀是怎么來的!

結束了吧?

除了吃飯、種田和當兵,好像再也沒有做過別的事情。

我這一生是為了什么呢?阿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么在此刻,在這絕不適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這個問題。

普普通通的他,沒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樣,他整個人飛了起來,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對手,想到了自己會被一刀斬飛,唯獨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死。

他躺在地上,抬頭費勁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釋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長舒一口氣。

而輕松一刀將這無名小卒斬飛的景國天驕伍將臣,同樣是一百個沒想到。

作為一名天驕修士,他不過是在橫穿戰場的同時,隨手抹了一刀罷了。殺一個無名小卒,當然不需要費力。或者說,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種恥辱。

他的刀勁控制在剛好可以將對方開膛的地步,絕對不會有一絲的浪費。

但是這人……居然被斬飛了?

伍將臣一時對自己的控制能力產生了懷疑!

他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國那無名小卒身上,戰衣裂開之後,在懸明燈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紋!

伍將臣現在開始懷疑自己的視力了。

我看錯了?是幻覺嗎?

一個小卒身上,你他娘的套冰紋內甲???

這冰紋內甲,至少也是個都統身上的配置吧?

伍將臣久在軍伍,篤信自己絕不會判斷錯誤。如果對方是個都統級別的將官,他那一刀絕不會只用那點力道。可對面明顯就是一個小卒啊?

這他娘是誰的部下?

伍將臣愣了一剎,再轉過頭來的時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干!」

他只來得及罵了一聲,便被鋪天蓋地的符篆淹沒。

五光十色的法術,將他包圍得明明白白。

一襲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塵地站在遠處,微笑贊許:「很好,再來一輪。」

旁邊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紛紛撕開了手里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擁而至。

一只青葫蘆突兀飛來,將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國天驕徐三御風而來,一劍斬出殷紅桃花攔路,一把拉住暈頭轉向的伍將臣,掉頭就走。

擔任晏撫這一營副將的弋國天驕藺劫,在旁邊愣愣看著這一幕,完全沒有找到出手的機會,那個貿然沖陣的家伙,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驚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齊國真正的無雙天驕,該是這位才是!

晏撫看著徐三和伍將臣的背影,道了聲:「不錯!」

藺劫在一旁立刻解說道:「後來的這人乃徐三,實力確實沒得說。據說黃河之會他本來是有機會去的……」

「我說這葫蘆不錯,回頭買一個。」晏撫一邊說,一邊遞過一個儲物匣:「麻煩把這匣符篆發下去,兄弟們手里已經空了。」

「……」藺劫:「好的將軍。」

……

……

咚咚!咚咚!

戰鼓未曾歇。

無數人的心跳,也隨之澎湃。

咚!咚!

懸明燈的光芒,似水流瀉。在一支長戈上,耀起一抹燦光,而後被鮮血覆蓋。長戈一收,架回了戰車上,鮮血已被抹去,猶自森森。

「你看到了嗎?」重玄勝問。

「虓虎戰車?」林羨道:「的確是殺器。」

戰車這樣的戰場殺器,齊國當然也有。這次也調了二十乘過來,不過明顯比虓虎戰車差了一截。

當然,現在畢竟不是全面戰爭,不然投入迷界戰場的棘舟都會調過來,那東西才叫大殺器。

「不。」重玄勝搖搖頭:「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說道:「這個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羨自負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詣的,但他的確沒看出來,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揮有什么問題。頂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沒能及時撞上李龍川部,但那也是因為李龍川部突陣太快——不得不說,李龍川真是將門良才!

不過沒看明白歸沒看明白,他的優點在於,很能聽得進去意見,虛心進取,絕不固執自我。

重玄勝的眼光和智慧,這幾天他已經印象深刻,因此並不問為什么,直接把「王坤同陳算有不同想法」當做一個定論,出聲問道:「我們打他?」

重玄勝眯了眯眼睛:「打樓君蘭。」

樓君蘭是景國外樓境天驕!

她所部,此時正在與鮑伯昭部廝殺。

而他們的戰場,正在王坤部旁邊。

林羨並不問重玄勝有什么想法,只道了聲「好」,便迅速組織軍陣,引軍前沖。

重玄勝也領著自己這一營,在十四的陪伴下,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這一幕自然沒能逃過陳數的眼睛。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戰場移動,他也只是一眼就掠過。

嘴里仍然不斷地發布命令,在這個十萬人犬牙交錯的復雜戰場上,不斷修改細節。

他非常願意尊重對手,所以他每一個關鍵調度,都力求不著痕跡,讓它更像是戰局自然的演變。像一個勤勞漁夫在修補自己的漁網,等待最後水深魚肥、一網成擒的時刻。

不對。

他心里隱隱覺得不對。

於是又遠遠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規中矩的軍陣,中規中矩的移動,中規中矩的戰力……

按理說重玄家這一代,只有一個重玄遵光彩奪目。重玄遵沒來星月原戰場,也就沒什么可慮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樣奪目的重玄遵爭家主,怎么會簡單?

一個人的強大,是由他的對手來體現的。

「讓裴鴻九帶隊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後,陳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畢竟沒有他心通,不能在沒有更多情報的情況下,完全洞徹對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對方的角度,尋找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點,然後提前針對即可。

裴家是景國名門,裴鴻九亦是人中龍鳳,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後便迅速甩開對手,直赴坎五位置。

陳算把整個戰場劃為九宮,每一宮又細分為九個區域,以乾一至乾九這樣指代具體。對戰場的指揮,精確到每一隊、每一個小區。

在近十萬人的戰場上把握一切細節,這是堪稱恐怖的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