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居(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081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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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淄雖大,亦少不了九卒統帥的華屋廣廈。

修府位於進賢坊核心地段,由當朝名匠督造,端的是氣派威嚴。

自崔杼刺帝案後,作為崔杼參與黃河之會的直接推介人,囚電軍統帥修遠當天便被解職待查。

雖未鎖入天牢,但也禁足家中,不得外出一步。

不同於曹皆那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軟禁,修遠這是真正的囚居,一身修為都被鎖住了。只是考慮到九卒統帥的威嚴,才沒有將他下獄。

不過刺帝案至今,也有數月過去了。針對修遠的調查,一直沒有什么突破性的進展。天子也未有任命新的囚電軍統帥,仍是以修遠麾下的囚電軍第一正將暫領此強軍。

一時竟是這么拖延了下來。

這一日,修家來了貴客。

來的是與修遠同為九卒統帥,掌斬雨之軍的閻途。

此人與修遠是至交好友,朝野皆知。他們倆出身同樣普通,都是從軍中底層爬起來,一路走到九卒統帥的位置,頗有些惺惺相惜。

狂士許放當年還意氣風發的時候,在一篇文章里寫道——「大丈夫行必遠途」,這其中的「遠」和「途」,說的其實就是修遠和閻途,而不是什么遠行。

九卒統帥中,他最佩服的就是這兩位。當然,這兩位未必知道許放是誰。

在修遠剛剛被解職待查的時候,也是閻途接連上書九封,力陳修遠無辜,請求天子明鑒。後來更是堵到了東華閣去,面諫天子!

天子感念於閻途的重情重義,親自一腳把他踹出了東華閣,並罰俸十年……

在一間布置得十分簡潔的靜室里。

身上披甲的閻途,與一襲家居燕服的修遠相對而坐。

正面的牆上掛著弓刀,將修遠的束發映襯得利落非常。其人坐姿端正,脊背挺直,雖囚居在家,卻仍不失凌厲氣質。

此時正慢條斯理地煮茶。斯文與凌厲,這兩種氣質,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統一。

坐在他對面的閻途,則完完全全是另一種風格。眉粗眼闊,大鼻梁,厚嘴唇,很有幾分蠻橫氣質。坐姿也很隨性,一只腳半立起來,一只腳隨意癱著。

「我說,別煮了。」閻途看了那壺茶一眼,不耐煩地道:「你就算茶煮得再好,也融不進老齊人的圈子,得不到他們的信任。有什么意思?」

修遠不為所動,繼續著手里的活計,慢慢地道:「怎么得不到信任了?」

「幾個月了?」見他這副樣子,閻途便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他們相信你,你堂堂囚電軍統帥,怎么還閑居在家?」

修遠笑了笑:「事情還沒有查清楚,我當然是不能走的。」

「就憑都城巡檢府那些廢物!?十年查不清楚,難道你修遠要囚居十年?一輩子查不清楚,難道你就被關在家里一輩子?」

水已燒沸,修遠從小火爐上把茶壺提下來,慢條斯理地燙著茶杯,隨口道:「總比關在獄里好吧?」

閻途冷笑一聲:「修將軍這般會自我寬慰,我以前倒是不知!」

修遠嘆了口氣:「推介崔杼,的確是我失察。驚擾聖駕,險污帝名……我還能好好坐在這里與你煮茶,閻兄,我已知足了。」

「犯了失察之罪,解職待查自是應當,咱們沒什么好說,可是要查到什么時候,總得有個章程?!」閻途不滿道:「北衙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鄭世天天躲著我走。而你修遠,堂堂當世真人、九卒統帥,走不出這一棟宅子!一日復一日,日日無期!你為咱們大齊立下無數功勞,安能受此折辱?」

修遠搖了搖頭:「張詠哭祠,十一皇子尚且失寵。崔杼刺帝,我又何能例外呢?」

閻途怒道:「你和十一皇子怎是一回事?這兩件事又豈可混為一談?」

「或許可以,或許不可以。」修遠打開青竹罐,用竹鑷子取出貯存其間的翠碧茶葉,小心放進茶杯中,嘴里道:「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代價。我犯的錯,我需要承擔。我立的功勞,陛下會記得……靜養個幾年,也未嘗不可。」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閻途沉聲道:「只恐有人蒙蔽聖聽!」

「陛下既然英明神武,又怎會被人蒙蔽聖聽呢?」修遠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然後伸手引道:「閻兄,請用茶。」

夜色被阻隔在門外,閻途看著茶杯里的熱氣,在將飲之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此時此刻,那位十一皇子,有閑心喝茶嗎?

……

……

「咳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在宮殿里來回游盪,穿透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皺紋深深的長生宮總管太監馮顧,一臉擔心地看著前方。眼睛里的暗色,忽遠忽近。

前方的書案上,鋪著一張雪白宣紙,紙上是一幅未寫完的字。

披著白狐裘的年輕皇子,正坐於書案前。左手握拳,以拳背輕掩嘴唇,咳得霜面泛紅。右手提著狼毫,懸對硯台。有一滴墨珠掛在毫尖,隨著他的咳嗽而顫動,卻怎么也不落下來。

待得咳聲漸止,馮顧才輕聲勸道:「殿下,還是喝一碗葯吧。」

書案的左上角,放著一只白玉碗,黑色的葯液靜置其間,還有幾縷熱氣在繚繞。

「不想喝了。」姜無棄有些辛苦地說道。

他又咳了幾聲,方才定住。

他就這樣一手懸提著狼毫,扭頭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時候,熹微的天光,已經刺透了夜幕。

「星月原那邊,該有消息了。」他淡聲說。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殿外恰巧響起了腳步聲,其聲甚疾。

馮顧微微一個側身,人已經攔在殿門前。

不多時,那腳步聲遠去了,馮顧又回到書案前,只是手里多了一封信箋。

「殿下,緊急軍情。」

「念。」

馮顧拆了信,邊看邊念道:「星月原勝負已分。姜青羊自天外歸來,一劍定乾坤。軍神與斗厄統帥於闕,已於萬和廟簽下《星月之約》。」

念完急信,馮顧面上雖然沒什么表情,眼中卻是既敬又佩。

他早年是雷貴妃的心腹,為其鞍前馬後。在雷貴妃遇刺身亡後,便主動請旨服侍姜無棄。

這么多年,可以說是看著姜無棄一天天長大。

這位萬眾矚目的天潢貴胄,經受著常人所不能想象之痛苦,也擁有著常人所不能企及之才智。

就如眼下。

星月原那邊的情報,他知道的和姜無棄一樣多,但他對戰爭的走向一無所料,偏偏姜無棄就能准確判斷出戰爭結束的時間來。

非是對兩方陣營天驕、對整個戰場形勢有著深刻的了解,不足以對戰局進行如此清晰的推演。

「孤還以為,在這一戰大放異彩的會是陳算或者重玄勝,沒想到姜青羊又回來了。」姜無棄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看來玉衡星的異動也與他有關……說起來,對他臨陣離營一事,兵事堂是如何處置的?」

「以功抵之。」馮顧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