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後不相見(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038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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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雷占乾,已經是在點將台的封賞儀式上。

姜望雖然說是功過相抵,但作為星月原之戰實際上的最大功臣,卻也不能不來封賞儀式上湊個人數……

雖然這次的封賞與他無關。

自星月原之戰結束後,雷占乾就消失了蹤影,再未現身於人前。

要知道往日的他,總是要聚焦所有目光的。

真要說起來,這次星月原之戰,他也幾乎是最後時刻才來參戰的,僅在半途加入戰場的姜望之前,而且情緒一直不是很好。

聯系起姜無棄的事情,很顯然這位「表兄」是提前知道一些什么的。

今日再見得他,已是形容憔悴,全無以前的半分霸氣。星月原分營時要以一敵三的豪勇,戰場上以雷罰代天罰的威風,也是尋不見了。

披散的長發無精打采,眼神干枯得緊。就連接受封賞的時候,也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主持這次封賞的師明珵倒是沒有跟他計較,只走了個過場,便讓他下台了。

姜無棄這樣一位有明君之相的皇子隕落,連帶著還將斬雨軍統帥閻途拉下馬來。

同為九卒統帥的師明珵,很難說是什么心情。

「唉。」重玄勝嘆了一口氣:「望哥兒,以後怎么忍心再欺負他?」

表情真是善良得緊。好像當初一封信氣得雷占乾連夜赴京,在雷占乾身上大發其財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姜望白了這胖子一眼。自己好好一個有為青年,被這廝說得像地痞惡霸也似,實在可恨。我姜望何曾欺負人了?那不都是被迫還擊?

「你少說兩句話,就是助人為樂了。」他冷哼道。

兩人互瞪一眼,各自轉開視線,又幾乎是同一時間,下意識地把目光落在了謝寶樹身上。

此次戰爭,齊國大漲威風。

參與星月原之戰的列位天驕,依照戰爭中的不同表現,都有不同程度的封賞。以這些人的家世背景,應屬於他們的功勞,一分都少不了。歸在他們身上的問題,都是能小就小。

這一場大戰下來,最少也能任個九卒級別的副將。

當然,真要論起官階來,都在姜大人的三品金瓜武士之下。

以未及神臨之修為,任三品之官職,姜青羊現在還是齊國第一人。

謝寶樹此時立在台上受賞,十分的意氣風發。

星月原轟轟烈烈一場大戰,直面生死、斬獲榮譽之後,他已經想通了。

打不過姜望就打不過了吧。

好男兒志在千里,豈可困宥於小仇小怨!

溫姑娘嫁人就嫁人吧。

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從高台上走下來,驕傲的目光掃視一圈,在看到重玄勝和姜望時,還非常有風度地點了一下頭。

那意思很明確——我,謝寶樹,大人有大量,寬恕你們了!

台下的重玄勝皺了皺眉:「謝小寶這是不是在挑釁咱們?」

「有那個味道!」姜望道:「你看,他還居高臨下地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對於接下來的目標,已經十分默契地達成了一致。

……

……

師明珵的時間很珍貴,所以整個封賞儀式也從簡從快。

事實上若非是「戰勝景國」的政治意義,單純以星月原這場戰爭的規模,是怎么也不至於讓軍神督戰、讓九卒統帥來主持戰後封賞儀式的。

從封賞儀式的地點在點將台而非太廟就可以看出來,這一戰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戰爭背後的博弈,才是齊景之間的關鍵。

很快封賞儀式就已經落幕。表現亮眼的李龍川,得了一個九卒正將的軍職,沒來得及怎么表現的重玄勝,是一個九卒副將的軍職。至於以道元石裝飾戰爭的晏撫,則是撈了一個戶部的肥缺。

當然這個「肥」的概念只是相對於別人而言,在晏公子這里,不存在什么肥瘦,反正都是貼錢上任。

一場星月原之戰打下來,若不考慮政治上的意義,整個齊國隊伍里,諸位天驕,只有他晏撫是賠本的!而且賠的窟窿根本填不上。不過這個「窟窿」也只是相對而言,放在別人身上是窟窿,放在他身上大概就是個針眼,他也無所謂就是了。

重玄勝也沒有什么不滿意的,這會的他,已經和姜望琢磨著在什么地方堵謝小寶的路了——反正大家都住搖光坊,見面什么的很是方便。

雷占乾就在這個時候,徑直走到了兩人面前。

重玄勝和姜望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除了找揍的那幾次,雷占乾可是從來沒有主動跟他們搭過腔。

雷占乾卻只看向姜望,言簡意賅地說道:「姜青羊。無棄……遺命於我,讓我請你去一趟長生宮,說是有禮物送給你。」

姜望很是意外,但還是點頭道:「有勞雷兄帶路了。」

重玄勝在一旁什么都沒有說。姜無棄已死,現在就算與長生宮走得再近,也不會被人猜忌。去一趟長生宮而已,緬懷也好,祭奠也好,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長生宮你是去過的,應該知道怎么走……就這樣,我先回去了。」

雷占乾說罷便轉身。

姜望更意外了:「雷兄,你不去么?」

雷占乾沒有回頭,只懨懨地擺了擺手:「累了,回家睡覺。」

他雷占乾也不是真傻。

姜無棄有禮物留給姜望,長生宮里多的是人,為什么點名讓他雷占乾來請?

擺明了是想借這個機會,化解他和姜望之間的矛盾。

姜青羊現在如日中天,放眼整個齊國年輕一輩的天驕,也就一個重玄遵能與之相較。

實在地說,姜無棄死後,他雷占乾碰不過了。

雷家只是二流世家,重玄、李、晏,哪家也比不過。

他雷占乾在姜望手上連敗三次,輸得一次比一次慘。七星谷一敗,無敵演武場二敗,大師之禮三敗,打得他幾乎失去信心。如今姜望已入外樓,且於星月原劍敗陳算,要爭的已經是神臨之下無敵。沒有了姜無棄撐腰,他雷占乾拿什么碰?

姜無棄讓他請姜望,是希望替他贏得姜望的諒解。是以一個已死之人的殘面,替他這個表哥撫平波折。

他太能夠明白姜無棄的心意了。

可是這種「明白」,也太讓他痛苦。

他一向自視甚高,目中無人。可是為什么作為表兄的他,卻總是要姜無棄這個表弟來幫忙救場?

他早已經習慣了那個始終夾雜著咳嗽的聲音,從為人處世,到戰斗修行,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提醒他。明明年紀小他一截,卻從小就老氣橫秋。總是跟他說,這不好,那不好。指出他的問題,還總是照顧他作為表兄的顏面。

明明在很小的時候,爺爺就跟他說,表弟沒有娘親,他要好好照顧表弟。可是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雷占乾始終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哪怕現在那個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少年已經永遠離去,卻還在那永恆不及的遠方,投來關切的眼神,替他這個表哥化解干戈。

這個意思姜望也看出來了。

姜望的態度也很好。

可是他怎么接受呢?

難道他雷占乾,從來沒有幫助到姜無棄,反而一直是他的負累嗎?

他因為姜無棄的猝然離去而傷悲,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痛苦,而又因為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而身心疲憊。

他曾發誓要替表弟掃清一切障礙,為此他不惜在七星谷對所有人出手,冒險挑釁姜無邪。

可是他真的做到過什么嗎?

他累了。

雷占乾的復雜情緒,姜望大概看得出一二,不過他並沒有說什么,只是看向重玄勝:「要陪我去一趟長生宮嗎?」

「又沒有請我。」重玄勝撇了撇嘴:「休想讓我給你當車夫,還幫你在宮外守門!」

姜望很是遺憾:「那先告辭了,重玄兄。」

「倒也不用這么正式告別,我和十四在你家等你。」重玄勝又嘻嘻笑道。

馬車蹭不到,姜爵爺只能無奈步行。

一邊走,一邊琢磨道術,也算是別有樂趣,消磨了幾分凄苦。

如今他身入外樓,早先得到的超品黃階道術「龍虎」和「焰花焚城」,卻是都可以試著學習了。

雖則黃階道術普遍以神臨境修為為門檻,但無論是傳承自舊暘的「龍虎」,還是傳承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姜望都有一些基礎在。

且修焰花焚城,他有火行神通三昧真火。而「龍虎」號稱「人身有脊柱為龍,能引八風為虎」,他的不周風,正是八風之一。

只是畢竟屬於超品層次,雖然在外樓境界之前就已經琢磨了很久,自星月原到齊國的這一路也都沒有懈怠,但仍是未能掌握。

修行是漫長的過程,強大的道術非是朝夕可得,姜望倒是不急不躁。只是站在門徑外,慢慢探索罷了。

點將台在臨淄城西,距離長生宮還是很有一段距離的。

走了一陣之後,姜望不得不戴上了斗篷,以避免叫人認出來圍堵的事情再發生。如今他在臨淄,通過一次又一次的事跡,名望早已推向高峰。說他是齊國第一天驕,也沒幾個人會反對。再想輕松閑逛,已是難能。

說起來他也很好奇,姜無棄給他留了什么禮物。

他自問跟姜無棄其實是沒什么交情的。

兩個人之間有限的交集,要么是跟姜無庸有關,要么是跟雷占乾有關,實在談不上愉快。唯一一次私下相處,也就是那次驗證內府第一的切磋了。

要說惺惺相惜,的確是有。要說私誼,還沒有來得及建立。

當然姜無棄畢竟是姜無棄。哪怕這份禮物,只是為了彌合他和雷占乾之間矛盾的幌子,應該也有它的不凡之處才是。

或者說,不管它是什么。因為「姜無棄」這個名字,就自然叫人期待。

在整個齊皇宮的宮殿群中,長樂、華英、養心、長生四宮,也都是相當特殊的存在。立在宮殿群的外層,也都隱隱各成中心。

姜望來到長生宮的時候,宮門外的衛士倒是沒有少,人雖走,茶涼得沒有那樣快。

聽說天子下令永遠保留長生宮,這里應是不會變了……

迎在宮門外的,正是那位馮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