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幕後之人若是皇後,的確能夠說得通很多事情,可以將現有的線索全都串聯起來。
但皇後為什么要害雷貴妃?
前推十七年,姜無棄甚至都還沒有出生,雷家勢力亦是平平。雷貴妃能有什么威脅?
姜望一時間想不明白。
然而他已經明白他內心的選擇——
他也在尋找答案。
……
……
時間在艱難前行,姜望一邊刻苦修行,一邊等待著消息。
影衛那邊對公孫虞斷舌之事的調查、林有邪那邊對霸角島島主顧幸的調查……
姜望不會什么事都非要自己去做,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超凡的力量,才是他的根本。
所以等待,所以修行。
但是最先登門的,卻是鄭商鳴。
時值冬月,霜風已寒。
姜府上上下下,從管家到門子,都換上了嶄新的棉衣。
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好歹有了幾分高門大戶的表象。
鄭商鳴踩著朔風而來,勁裝武服,十分利落,氣質中的威嚴也愈發明顯。在北衙里經營了這么久,他也逐漸在接手鄭世的威權。
任何一個不被他們父子認可的新任北衙都尉,都很難擺脫他們在北衙的影響力。
但同時姜望也毫不懷疑,自己如果接手北衙都尉,會跟他合作得非常愉快。
因為現在的鄭商鳴,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接班者,一個足夠清醒的人。
很明白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鄭世更是分寸拿捏絕佳的人物,一定可以把准各方都舒適的點。
只是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覺得可惜,最初的那個鄭商鳴,終是看不到了。
憶昔往事,如朔風吹南樓。
姜望青衫一襲,獨立院中,一朵焰花在指尖生滅。
焰花焚城詳解的文字,在心中緩緩流淌。
僅以「焰花」而言,這門左光烈獨創的道術,姜望至今都未在同層次火行道術中,看到幾門能與之並肩的。
它做為焰花焚城的基礎,幾乎也可以說構建了左光烈的火行道術體系。
於此術上,姜望早已經開出自己的花,貫注了獨特的生命力。所以他的焰花焚城,必然也要與左光烈的有所變化。
鄭商鳴踏進院里,看到這朵生滅不息的焰之花,最直觀的感受是「美」,繼而便嘆服於它的生命力。
「你的焰花,應該已經超過左光烈了吧?」他忍不住問。
指尖焰花歸於一點火星,又落入指尖,不曾浪費絲毫道元。
「僅在這個層次,本就有極限,都在那個位置,談不上超不超越。要說到更高級的應用,就還差得遠呢。」姜望看向鄭商鳴:「看來關於此案,你已經有十成把握。」
「八成而已。」鄭商鳴道:「還差一點關鍵的證據。」
「那我要恭喜你了。」姜望道。
鄭商鳴反問:「難道不應該是我恭喜你?」
姜望就在院中,伸手請他落座:「我一直覺得,或許是林有邪先找出真相。」
「我們本可以把林有邪拒之案外的。只不過……」鄭商鳴坐下來,淡聲說道:「四大青牌世家雖然煙消雲散,畢竟是最早搭建青牌體系的基石,殘余的影響力不可小覷。哪怕是天子,也覺得該給他們一個交代,我們北衙更是如此。」
「你們所謂的交代,就是讓她參與她本就該參與的案子?」姜望坐在他對面,輕聲問道。
石桌上立著一只小火爐,爐上煮著一壺茶,此時熱氣裊裊。
「你很難不承認,如果北衙不點頭,她連尋找真相的機會都沒有。」鄭商鳴這話說得很冷酷,但的確是沉甸甸的事實。
「你就那么篤定,一定能在她前面找到真相嗎?」姜望說道:「林有邪已有死志。一個以必死之志行事的人,你怎么敢小看?」
「那是她的選擇。」鄭商鳴淡聲說著,看向姜望:「姜兄,我只想知道你的選擇。」
應該說,在都城巡檢府里,鄭商鳴主動釋放善意之後,一直到現在,他和姜望的相處都算得愉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朋友」二字。
而相反的是,姜望與林有邪之前,卻是頗多齟齬。
林有邪從一開始就抓著姜望不放,因為地獄無門的疑點,恨不得立刻找出證據把姜望釘在天牢里。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姜望都對林有邪敬而遠之。
但此時此刻。
姜望只能說道:「鄭兄,北衙都尉的位置,我接不下。」
鄭商鳴似乎並沒有很意外,畢竟關於這個問題,姜望已經猶豫了太久。
但他還是問道:「為什么?」
姜望抬頭看著天邊雲翳,有些感慨地問道:「商鳴兄,你說都城巡檢府巡檢都尉兼巡檢正使這個位置,到底是代表什么呢?是權力,還是責任?」
鄭商鳴沒怎么考慮,很直接地答道:「代表的是掌握青牌體系的巨大權力。至於權責……權責本為一體。掌握了青牌,就要承擔青牌的責任。」
姜望又問:「那么青牌的責任是什么呢?『巡檢都尉』這四個字,重要的是『巡檢』,還是『都尉』?」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鄭商鳴緩聲道:「你要選擇所謂的真相。但是姜兄,你有沒有想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都城巡檢府是天子直屬,不是你青羊鎮的封地。巡檢都尉這個位置……重要的不是『巡檢』,也不是『都尉』,而是沒有寫出來的字。」
姜望長舒一口氣,坦然道:「所以這個位置我坐不上去了。」
鄭商鳴看著他:「姜兄,我一向很佩服你,也清楚你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但是今天我想誠懇地勸你一句——天子對你的信重,天下皆知。你有沒有想過,你拒絕這個位置,會讓天子多么失望?你拒絕的不僅僅是北衙都尉,更是向天子表達忠誠的機會。你知不知道你以後的仕途,很可能就因為你今天的選擇,而晉升艱難?」
姜望當然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重玄勝也早已跟他講過。
但他只是很平靜地說道:「齊國很大,應該有容納各種人物的土壤。如果沒有,我想也不是我的損失。」
鄭商鳴沉默片刻,道:「雖然我不認可,但是我尊重你的選擇。」
他長嘆一聲:「姜兄啊,我有時候會覺得,你真的是一個很讓人羨慕的人。」
「我有什么好羨慕的?」姜望輕笑:「孑然一身,徒有傲骨。說起來是三品大員,說話有幾人聽?」
「人總是會羨慕那些,他無法成為的人。」鄭商鳴抿了抿嘴:「那么姜兄,我先告辭了。」
他起身往外走。
快要走到院門口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姜望的聲音——
「鄭兄。說起來,在你被文連牧設局擺弄的時候……如果在趕馬山那里我失手殺了你,由此引發你父親北衙都尉的憤怒。你有沒有想過,你需要真相呢?」
鄭商鳴停下腳步。
「我想過,我非常認真地想過。」
他說道:「我想的是,我需要權力。」
他就那么站在院門口,背對著姜望。
語氣平靜地說道:「姜兄,不是誰都能像你一樣,有打破傳說的天才,有打破規則的勇敢。我只不過……在做一個庸才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