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下得一都尉難(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184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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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況畏責自殺,已是北衙定論。」得鹿宮中,天子高坐金色石台,依然不見什么情緒,只問道:「事隔這么多年,你要為他翻案?」

「林況大人當年的確是自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自殺的原因,卻不可能是『畏責』。」

姜望說道:「紅窯案、金線案、紫緞案……這些名噪一時的大案要案,有人人畏難的,有盤根錯節的,有復雜凶險的,都是林況親手破獲。微臣翻閱卷宗,面對案情,常有瞠目結舌,不免為之驚嘆。林況若是畏責之人,辦不下這些大案。青牌創建以來的第一神捕,又怎么可能畏責?」

能把林況當年破過的有名大案如數家珍,足見姜望在私底下所費的工夫。那是抱著厚厚的卷宗,反復研究過。

任何人其實只要讀過這些卷宗,也就大概能看到林況是何等樣的一個人。

而他繼續道:「嫌犯死於囚室,難道不是看守之責?難道不是獄卒之責?

何以當年田汾死在監牢,卻是林況畏責自殺?

現在都說是林況抓錯了田汾,可田汾死的時候,他身上的疑點還沒有洗清,只是因為他死了,才無法繼續追究。這怎么能夠就直接定論,說是『抓錯了』呢?

臣翻閱記錄,查問當年經事者,發現在當年,『抓錯人』的聲音和『田汾有問題』的聲音,其實是一半一半。

但在林況身死後。似乎大家就都承認是他抓錯人了。

可世間怎有這樣的道理?

豈能因為林況身死,無法為自己說話,還活著的人就已經不需要再調查,可以擅下定論?這對死者何其不公!」

天子並不說話。

姜望於是又道:「十一殿下有一幅遺筆,是他生前所書最後一幅字,遺贈於臣。」

天子果然有了些興趣,問道:「寫的什么?」

姜望答道:「字曰,『天不棄我大齊,生我姜無棄!』」

天子一時沉默,顯然也陷在這句話的情緒中。

姜望則繼續道:「何為不棄大齊?」

他拋出這樣一個可以稱得上宏大的問題,又自己答道:「臣以為,是不棄齊臣、不棄齊民!

盡忠職守者,不該被棄。

有功於國者,不該被棄。

凡為齊而戰,無論老幼賢愚,不應為大齊所棄!

十一殿下在時,之所以給那冒牌的張詠機會,只是因為我大齊不忘勛臣。

同樣的,殿下生前屢次欽點林有邪辦案,亦是表示我大齊不忘林況這樣的名臣。

蓋因林況雖是自殺,卻是死於流言,死於怖懼,死於冤屈……而非畏責!」

姜望宏聲朗朗,理甚直,故而氣甚壯:「林況任職北衙期間,主導破獲大小案件一百三十七件,件件卷宗在錄,線索翔實,證據充分。

其人指導、輔助後進青牌破獲案件,更不計其數。

獨創的青牌辦案手段高達四十四種,制定的諸多規則,如驗屍須兩人以上監督進行……至今都在沿用。

生前從無徇私之舉,死後徹查其行其跡,竟無一事可責。

這樣的人才,不應為國朝所棄。

臣請陛下復核林況自殺事,為其正名。使天下人知,天子無棄天下也!」

天子只問道:「姜卿以為,林況如果不是畏責自殺,那是因為什么自殺?」

韓令不由得提起幾分注意。

姜望這番話說得實在漂亮,令他暗生驚訝。以姜無棄的遺字,動天子之情,已是妙手。然而韓令明白,僅僅是感情,並不能影響天子。真正有機會打動天子的,是姜無棄包容天下的格局……誰說姜青羊匹夫無謀?至少這分寸的拿捏,簡直是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堪稱精准絕妙。

而天子此時的問話,亦非常關鍵。

林況的事情,不是不可以解決,但一定不能從皇後的角度解決。

在韓令看來,姜望接下來的回答,就是處理這起案件的關鍵了。

只聽得姜望朗聲道:「臣已經說過,林況大人是死於流言。是那些惡意造謠、擅下定論的人,逼死了林大人!他忠於青牌事業,無法忍受聲名受損,不能坐視青牌蒙羞,故自盡以證清白。想不到死後無口可辯,反而使流言坐實。此誠二十年憾事!拜請陛下,莫叫此憾百年!」

偌大的得鹿宮中,只有姜望的聲音回響。

這聲音如此年輕。

在這個強大帝國的歷史里,年輕的聲音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響起。

「唉。」

天子竟然嘆了一口氣。

他的聲音終於自石台上落了下來:「姜卿啊姜卿,朕今日才知,你辦案這么有本事。對青牌辦案的手段了如指掌,對青牌的歷史如數家珍,分寸也對,眼光也好,手腕也佳。說起來,鄭都尉不日將登神臨,都城巡檢府巡檢都尉一職空懸,你可願為朕擔之?」

姜望霎時脊生冷汗!

誰要是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天子的心思,誰就離死不遠了!

北衙都尉這個位置,鄭商鳴先前當做籌碼來跟姜望談。鄭世父子敢於操作此事,當然天子亦是默許的。

而姜望拒絕了鄭商鳴,其實也可以說是已經拒絕了天子。

但天子卻在姜望談論林況案的時候,話鋒一轉,又點到北衙都尉之職來。

言下之意無非是說,你這么會拿捏分寸,分明是懂做官的!

那你有什么理由拒絕?!

「臣當然願意!能為國盡忠,為天子分憂,是姜望的榮幸!」姜望二話不說,先表個忠心。

「但……」心念急轉間,姜望認真地說道:「只可惜臣修行速度過快,就怕當不了幾天,便已成就神臨。」

韓令聽得嘴皮子一抖……

叫這廝膨脹的!說的這叫人話?多少人一生困頓於壽限之前,無法金軀玉髓,他姜青羊卻擔心自己拖不了幾天?

然而認真想想,竟然也覺得很有道理。以這位絕世天驕的修行天賦,神臨那一關早就不是什么阻礙,真還只是什么時候四樓圓滿,什么時候就能跨越。

他才壓制了心情,便又聽得姜望道:「北衙都尉乃國家重職,至關緊要,關乎天下治安,豈可朝張三而暮李四?臣更不是幸進之臣,此心為天下計。臣得一北衙都尉易,天下得一北衙都尉難,請陛下三思!」

這話說得十分明白,利害關系更是清楚。

您金口玉言,非要讓我當北衙都尉,我坐上那個位置,事情倒也很簡單。可是北衙都尉這么重要的位置,沒有個三年五載的意志貫徹,怎么可能把工作做好?我這樣的絕世天驕,卻是不可能在神臨之前徘徊三五年的!

姜望口口聲聲心甘情願、求之不得,但一說到關鍵問題,就是「天賦不允許」、「時間不合適」。天子用我當北衙都尉,恐怕是對北衙都尉這個位置的不負責,有任人隨心的嫌疑。

尤其那一句幸進之臣,幾乎是在問天子——

我非幸進之臣,天子難道要開幸進之門?

但齊天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他幾句話就拿住。

竟看著姜望,直接問道:「莫非你,不願意效忠於朕?」

這么赤裸的問話,實在不像是天子的風格。

可見今日他的心情,也的確不如往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