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先一步行禮道:「晚輩姜望,見過大楚長公主殿下!」
他是提前做過功課的,知道左光殊的母親,乃是當今楚帝的親妹妹,封號玉韻長公主。這么稱呼最不會犯錯。
看著眼前這個長身玉立、氣質不凡的年輕人,熊靜予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的長子,也是做過黃河魁首的……
但這一點恍惚很快就斂去。
熊靜予柔聲道:「你跟光殊是朋友,直接喊我伯母就可以。辛苦你了,在太虛幻境里就很照顧我家光殊,現在還萬里迢迢來幫他的忙。」
「哪里。」姜望謙聲道:「在太虛幻境里,我跟光殊是互相幫助,一起成長。再者說,我自己對山海境也是非常向往呢,收到邀請,正是求之不得!」
「山海煉獄適應得怎么樣?」熊靜予又問。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自信地笑道:「還不錯。」
左光殊好像很不滿意她母親的問題,在一旁嚷道:「我選的幫手那還能差了嗎?」
熊靜予卻不理會他,只對姜望道:「那地方太苦了,連累你跟著受罪,伯母真是過意不去。這幾天就在府里好好休息,蓄養一下精神。」
「光殊陪我一起修煉呢,不辛苦的,伯母。」姜望從善如流。
熊靜予道:「光殊跟你說過,他爺爺想見你的事嗎?」
「說過的。」姜望道:「老公爺是當世英雄,我仰慕已久了!」
熊靜予微微一笑,對這不卑不亢的年輕人,又多了幾分好感:「光殊他爺爺在書房等你,我這就領你過去。」
她拍了拍左光殊的腦門:「你自己待會兒。」
「怎么還不叫我在場呢?」左光殊立即表達不滿:「左家還有什么事是我聽不得的?」
「你爺爺專程要找人說話,顯得著你么?」熊靜予把他撥了個轉身:「去去去,少礙事!」
左光殊明白娘親這態度是無可轉圜的意思,但還是嚷了一句:「去說話可以,你讓我爺爺可別欺負人!」
熊靜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爺爺多大年紀了,你以為跟你們小孩子一樣么?」
左光殊雖是玩笑話。
姜望卻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虛。
小孩子才想著要欺負誰,成年人都是殺人越貨的……
淮國公當面,若真是有什么不滿,他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但畢竟也只能跟著熊靜予走。
落後了半個身位,走在這庭院深深的淮國公府中。
姜望慢慢平復著自己略顯忐忑的心情。
他大概能夠猜得到,淮國公為什么想見他。
左光殊送出的那一部《焰花焚城詳解》,就已經說明了很多。
就如苦覺大師能夠通過某種聯系尋到他一樣,對於淮國公這樣的大人物來說,要捕捉到他和左光烈之間的緣分,也不會是什么困難的事情。
大楚淮國公左囂,名字相當驕狂。據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尊凶神,後來身居高位,才漸漸開始修身養性。
當然,他成名的年頭已經很久遠。現今在楚國之外,說不定還沒有人魔的惡名傳得廣。
但真正知道他的人,自然不會有這種無聊的比較心思。
姜望在心里想著淮國公的行事風格,掂量著自己等會說話的態度。
便忽然聽得前面傳來一句——
「他走的時候……痛苦嗎?」
這聲音太輕柔了,仿佛並沒有響起。
但又是真真切切,出現在姜望的耳邊。
姜望不敢看走在旁邊的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感受到這個問題的痛苦。
這位大楚玉韻長公主並沒有說名字,然而姜望當然知道……那個「他」是誰。
不那么痛苦……大概就是一個母親最後的安慰了。
想了想,姜望說道:「像是一顆太陽熄滅了。他走得很干脆,也很燦爛。」
「像一顆太陽么……」熊靜予喃喃道。
她想象那樣一個絢爛的場景,而終於覺得……那是光烈會選擇的結局。
然後她停下了腳步:「前面那間書房就是了,光殊他爺爺就在里面。」
「好。有勞伯母相送。」姜望對她行了一禮,便獨自往前走。
這青衫卓然的年輕背影,在一個母親的眼睛里,印得很深刻。
同樣的黃河魁首,同樣的絕世天驕,同樣的年少有為……
可他不是他。
大約是平步青雲仙術的關系,姜望走動之間,很有一股子仙氣。
而左光烈卻是燦爛的、耀眼的。
熊靜予輕輕閉上了眼睛,恍惚又看到了那個身披華麗焰袍的年輕背影,可是那個背影畢竟不會再回頭。
……
……
書房的門是開著的,並沒有下人伺候。
姜望謹慎地走了進去,便看到一個清瘦的老者坐在書桌之後,正奮筆疾書寫著什么。
一邊寫,一邊頭也不抬地道:「坐。」
姜望略看了看,便在靠牆的大椅上坐了。背後掛著一張百鳥朝鳳圖,右手邊是一個茶凳,茶凳過去則是另一張椅子。
整個書房的布局,可以稱得上「簡單」二字,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
淮國公倒沒有故意磨一磨姜望心性的意思,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筆,將剛寫完的那份卷宗拉到書桌右上角,然後抬眼看了過來。
畢竟人的名,樹的影。
姜望下意識的一凜,屁股都不自覺地挪了半截。
「黃河魁首姜望,我早就想見你了。」淮國公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姜望轉臉看了過去,這一回清清楚楚看到大楚淮國公的面容——
光潔、儒雅,有幾道歲月賦予的細紋。
雖然面相並無太多老態,但能讓人感受到,他是一位長者。
而他的威嚴並不外顯。
「能得國公記掛,是晚輩的榮幸。」姜望很有禮貌地說道。
他對左囂的尊重,並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大楚淮國公的身份,而更是因為,其人是左光烈、左光殊的爺爺。
對於朋友的長輩,當以長輩待之。
淮國公靜靜看了他一陣,然後道:「其實我是有一些問題想問你,但後來都覺得,不必要問了。人生在世,誰都免不了遺憾。我也不能夠例外。」
他輕嘆一聲:「孩子,我現在只是想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