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此身如鞘(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069 字 2022-11-22

筆趣閣 www.18xxs.com,最快更新赤心巡天最新章節!

「啊!嗚!」

方鶴翎嘴里發出無意義的干嚎,他也不知道他在叫喚著什么。只是有一種無處宣泄的情緒,催促著他咆哮出來。

像一頭困獸,像一條受傷的狗。

他是被困在籠中的受傷的狗,可他也要發瘋,也要嘶吼,也要戰斗。

他最強的力量被壓制在體內,殘劍術止步於皮囊。

但指間的寒光已經握在手中。

他高高躍起。

他還有匕首,還有拳頭,還有牙齒……

他不是一無所有。

痛苦的心愈發痛苦。

血紅的眼睛愈發血紅。

「啊!」

他近乎癲狂地叫喊著,但沒有一個完整的音節。

這個世界是血紅色的。

而他自己,像骨頭一樣蒼白。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的憤怒和仇恨,在這樣高頻地燃燒。

然而一只手探將過來,懸按在眉心前,按停了他。

像是老鷹撲住了小雞仔。

他甚至是看到了那個過程的。

那個人就那么從容的抬起右手,然後豎起手掌,正對著他。那只手掌好巧不巧,懸停在他的眉心。

而方鶴翎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動了。

那一只懸在眉心前的手,仿佛接管了他的身體,也凍結了他的命運。

他整個人,以一種俯沖的姿態,被定格在半空。

像是一只被吊住的風箏。

而那個人,抬眼看著他。

這是一雙溫和淡然、又悠遠神秘的眼睛。

方鶴翎莫名感覺,自己好像被洞徹到了靈魂深處。

可他分明記得,張臨川的眼神不是如此的。

在戴上白骨面具之時,張臨川的眼神是略帶矜傲和疏離的,完全契合三大姓出身的道院天才形象。在戴上白骨面具之後,只有冷漠。

他認為後者是真正的張臨川。

不是絕情,是根本無情。

除其所求,萬事不縈。

那么又是因為什么,變成現在這樣?

方鶴翎和努力地思考著,在無窮的痛苦中,默默運轉神通。

「你的心,好像在增加我的痛苦。」

這個一抬手就制住他的男人,仍然那么看著他,語氣似有嘆息:「但它實在已經沒有增加的余地了。」

方鶴翎心頭巨震!

不僅僅在於他暗地里的動作被察覺。

更在於自己奮力發動的恨心神通,竟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泛起!

而且……

什么叫「心里的痛苦已經沒有增加的余地」?

「親手殺死自己全家的你,竟然也會痛苦嗎?」方鶴翎狠狠地盯著對方,嘶聲問道。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咬破這個人的喉嚨,喝盡這個人的血!

而令他意外的是——

面前這個人,那溫和淡然、又悠遠神秘的眼神,竟然泛起了一瞬的漣漪。

他竟然真的從這個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哀傷!

張臨川……張臨川竟然也會哀傷嗎?

「我記得……」

在驚疑之中,方鶴翎聽到面前的人這樣說:「你是方家的人。」

方鶴翎愣住了。

張臨川會對自己如此不熟悉嗎?

不會。

因為在張臨川戴上那張白骨面具之前,兩人就已經接觸過很多次。自己曾無數次單方面地示好,那時候的張臨川,也總是不遠不近地相處著。

就算再怎么瞧不起自己,也不至於記不得自己。

那么,張臨川會刻意表現出不熟悉來羞辱自己嗎?

必然不會。

因為自己……沒有被他羞辱的資格。

「你不是張臨川!」方鶴翎血紅的眼睛恢復了一絲清明:「你是誰?」

然後他聽到,面前這個和張臨川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輕聲說道:「你可以稱我為王念詳。」

對方說方家。

除了楓林城故人,沒人會在乎楓林城里的一個什么狗屁方家。甚至於楓林城都只是一個狗屁。

所以方鶴翎確定,對面這人,應該也是楓林城出身的人。

可是……

王念詳?

他只知道一個王長祥,是楓林城道院的優秀弟子,後來還進了郡道院。

他努力巴結張臨川,但是跟王長祥並不熟,因為王長祥總是在埋頭修行、做任務,能夠接觸到的機會不多。

他大約只知道,王長祥還有個哥哥,是個不能修行的廢物。在王氏族地深居簡出,極少露面。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多了解了。

那個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叫王長吉才對……

王念詳,是誰?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面前這人繼續道:「我是王長祥的哥哥。」

王長祥的哥哥……

念詳……

方鶴翎後來並沒有去過庄國,也沒有尋找過楓林城故人,所以並不知道王長祥最後是怎么樣了。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覺得,王長祥應該還在清河郡郡道院,過著他曾經向往的生活。一步步地往上走,成為人人敬仰的強者,做人上人……當然現在來看,都只是為那個狗娘養的庄庭賣命而已。

但無論王長祥怎么樣了,當初那個不能修行的廢物王長吉,又如何會變得這么強大?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你和張臨川……是什么關系?」方鶴翎問。

「他奪了我的肉身,然後我奪了他的肉身。」現在以王念詳為名的男人,語氣平淡地說道。

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帶過了多少深藏其間的暗涌。

一個不能修行的廢物,肉身如何會被張臨川看上強奪,又如何能夠反過來,奪走張臨川的肉身!

方鶴翎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人和張臨川互爭肉身的那一幕,應該是何等樣的驚心動魄!

但對他來說更可怕的信息是,在張臨川和王長吉的爭斗中,好像張臨川才是占據主動的那一個。

已經如此強大,已經恐怖到令他絕望的王長吉,都被張臨川奪走了肉身……張臨川,又該如何強大?

他記得的是當初在楓林城之禍里肆虐的白骨使者張臨川,是內府境修為擅長雷法的那個冷酷男人。

他知道以張臨川的天賦,在那起精心策劃的陰謀之後,肯定會有長足的進步。

但他以為他這樣拼命,是能夠拉近一點距離的!

方鶴翎的身體仍然懸在半空,但他幾乎已經忽略了這些。只是帶著一些難言的情緒,急切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張臨川現在是什么實力?」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干澀。

因為答案他其實已經看到了。

也感受到了。

對於他的艱難和苦澀,王長吉只淡聲道:「我看你也在追索無生教……無生教是他一手所創立,你說他現在是什么實力?」

方鶴翎現在已經能夠理解,像無生教這等規模的邪教,能夠聚集什么樣的力量,又需要什么樣的力量才能支持。

他一直以為,無生教大約是改頭換面的白骨道。

張臨川大約在無生教里爬到了相較於以前更高的位置……

但沒想到,張臨川既然就是那個無生教教宗,集神主、道主、教主於一身。

最壞的結果,成為了現實!

無生教既然是張臨川親手創立,那么張臨川的實力,已經不可測度。

尤其是王長吉話里說的那個「也」字。

強如王長吉,也在追索無生教,他們曾經互爭肉身,又有楓林城域覆滅之事,肯定是存在血海深仇的。但王長吉卻沒有直接打上門去找張臨川。

這說明什么?

王長吉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說——

「你跟真正的張臨川之間的差距,比你跟我之間的差距更大。」

這答案毫無遮掩,如此赤裸。

但未免太殘酷了些。

「我知道了。」方鶴翎如是說。

王念詳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驚訝的情緒。

似乎驚訝於在他看來脆弱至極的方鶴翎,此時竟能這樣平靜。

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天天跟一群怪物呆在一起,尤其自己也漸漸變成了怪物。方鶴翎的意志,其實一直在崩潰邊緣。不斷地瘋狂,不斷地撕裂,不斷地自我催眠。

這樣的方鶴翎,就算強大起來,也不過是一只紙老虎。更別說他還遠遠夠不上強大。

王長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脆弱本質。

也因而對他這一刻表現出來的冷靜,有些驚訝。

但也僅止於驚訝。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慢慢收回了懸停在方鶴翎眉心前的手掌。

而在方鶴翎的感知里……

一切都在倒退。

他的身體往回飛躍。

他的身魂仍在沸騰,又回到了沸騰之前。

他的雙眸血紅,匕首停在指間。

他之前以為已經分離出來的那部分魂、骨、肉、血,竟然停在將離未離之前,根本沒有走到分離那一步。

一切像是一場夢,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他也只是剛剛轉過身來,剛剛看到那個奪了張臨川肉身的王長吉而已!

滿心震撼,不知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