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春生百草我無生(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020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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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是誰在前面打穿的通道?真是多謝了。」革蜚人還沒有站穩,就開口道謝:「我趁著這股黑潮還沒有徹底合攏,僥幸穿了過來。」

他一邊虛弱地說著話,一邊打量山道前的眾人。

看到姜望的時候,明顯往後一縮。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已是交鋒過了,而且強弱分明。

神光罩外,黑潮翻涌。

神光罩內,革蜚形銷骨立。

他面對著這些在他前面趕到中央之山的天驕,像一個從深山老林里跑出來的窮親戚。眼里渴望著火光。

姜望這時候已經走到了石碑旁邊,與斗昭站得不遠,隨手拿起一塊玉璧,往對應的凹槽里放。

一邊順便對斗昭說道:「當時我們撞到一起交鋒,就是伍陵和革蜚的布置。事後他倆……追了我很久。」

此時此刻的革蜚,已是完全不具備威脅,對他這話也只是僵硬地笑了一下,大概想說一些誤會什么的,但最後什么也沒有說。視線落在石碑頂部剩下的三塊玉璧上,再也挪不開。

「像是伍陵能做出來的事情。」斗昭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不止是他們兩個。他們和鍾離炎范無術聯手。先挑起我們爭斗,然後一邊去殺你,一邊來殺我。」

「原來如此!」姜望做恍然大悟狀:「這些人真可恨!」

這番對話,就像是斗昭這邊在說,其實我也不想傷害你們,都是奸臣蒙蔽了朕。

姜望趕緊接一句,陛下您真是受委屈了,現在奸臣已經死了,咱們以後好好相處。

兩個人都有意講和,趁著革蜚出場,你一言我一語,就利索地達成了默契。

說話間,名為「涉江」的玉璧就已經嵌進了凹槽。

籠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果然明亮了一些,止住了收縮的趨勢。在不斷侵入的黑潮前,表現出一種頑強來。它甚至有如活物,光紋起伏之間,似在呼吸。

在這個過程中,姜望也已經明白了九章玉璧和石碑的關聯。

略想了想,便開口道:「我們一共有九塊玉璧,每個人都可以拿一塊玉璧來驗證入山權限,算是留一條後路。接下來便看看集齊九章玉璧後,會有什么變化發生吧。」

他不是這些人里最強的一個,也不是最有背景的一個,但他最被所有人信任,作為眾人間的樞紐存在,最能統合所有人的意志。

當下祝唯我左光殊等人便依次前來,將相應的九章玉璧嵌入石碑凹槽中。

方鶴翎也嵌下玉璧,獲得進山權利後,石碑上便只剩下兩塊玉璧,一為惜誦,一為思美人。

方鶴翎往回走。

姜望則把惜誦玉璧遞給斗昭:「斗兄,你的惜誦還是你的。值此世傾覆,危局懸命,我們理應聯手。若沒有你的天驍刀,想來這黑潮也難能斬盡!」

斗昭看了他一眼,也不扭捏,拿起惜誦,重新嵌回了石碑凹槽。

接連八塊玉璧與石碑相合,整個中央之山神光大放!

那神光罩變得格外凝實、厚重,甚至於外擴數丈之遠,反推黑潮。

黑潮之中種種怪異嘶吼,怨毒混亂,其聲卻難穿透。

也更動搖不了在場這些人的心志。

「姜兄。」盯了玉璧半天的革蜚在這時候開口,他虛弱地看向姜望:「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姜望淡聲道:「既是不情之請,就不要說出來難為人了。」

「我可以買!」革蜚立即說道:「這么多人作證,你說個價,我出去一定付給你!」

左光殊冷笑一聲:「你看看這里,誰像是缺錢的人?」

革蜚盯著姜望不說話。

「……」姜望修長的手指在石碑上輕輕敲了敲,看著他的眼睛道:「財富不能夠交換世間所有啊,我為什么要賣給你?」

革蜚長得實在是不美觀的,說是有一張似蟲的臉也不為過。但他有一種很執拗,很有力量的眼神。

他盯著姜望道:「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變故。因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我就很可能會真的死在山海境。你難道眼睜睜看著我死?」

他的語氣里,有一種篤定的理所當然。

竟然會讓人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他的世界,他的思想,他的道理。當然有他的正確。

這是一種意志的籠罩,不見鮮血的入侵,微不可察,但切實在發生。

不過能夠在這時候趕到中央之山的人,沒誰不是意志堅定之輩。所以沒有一個人開口。

「不然呢?」

直面革蜚的姜望,更是反問道:「又或者我該送你一程?」

革蜚沉重地喘了兩聲,然後道:「同為人族修士,同是天驕未來。我們彼此競爭,當然也要攜手御外。山海境的競爭已經結束了,你還要殺我,這難道應該嗎?」

這是一種細微的語言習慣。姜望心想。

以現世之大,列國紛爭之頻,幾乎無日不戰,無日不殺伐。大家各有理念,各有使命,廝殺頻仍。像「同為人族,我們應當如何如何」這種話,只在諸如迷界那樣的地方才常見。

而山海境目前為止都是人族天驕的試煉場。

你能想象在山海境的競爭里,有人面對斗昭的時候高喊,同為人族,請適可而止嗎?

「同為人族」,這當然是一種「正確」。

但是當它變成一種武器、一種鐐銬,想來不尊重它的,正是這么使用它的人。

「你設局算計我的時候,你跟伍陵一起追殺我好幾天的時候,也沒見你說同為人族,該把機會留給我啊。」姜望笑了笑:「革蜚,我把你腦子打壞了?」

「山海境里的競爭無非各憑本事,我雖主動設局於你,但罪不至死,至少罪不至於真死在山海境!」革蜚道。

姜望有些好笑又有些頭疼:「你罪不罪的與我無關啊,我們之間沒有交情,只有矛盾。另外我很同意你說的,山海境里的競爭各憑本事。現在我的本事在這里,你的本事也在這里,所以還有什么好說的嗎?」

「贏得這么多玉璧,是你的勝利。兩手空空,是我的失敗。山海境的競爭,誰也不如你。」革蜚稍稍挪了一下靴子,讓自己站得更穩一些,吐字清晰地說道:「但競爭已經結束了,你不能把我害死在這里。你無權給我定罪,沒有資格給我這樣的結局。」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談權利,在血腥赤裸的爭奪里講資格,無疑是不很合時宜的。但又自有其光明的正確。

他明明虛弱不堪,大概扛不住姜望一劍。

他明明姿態討厭,說話讓人皺眉。

但此刻他站在那里,有一種理念的光輝。

他在描述一種,「他的正確」。

而這種理念,悄無聲息地向每一個生靈浸染,埋下種子,等待春生百草。

王長吉、祝唯我、月天奴,全都不說話。

魁山事不關己,方鶴翎對此嗤之以鼻。

左光殊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止住了。

「不是,我發現你說話有個問題啊。」姜望似無所覺,饒有興致地道:「怎么就是我要把你害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