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善哉(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062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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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室之中,並無冗物。

只有一卷掛畫,一只三腳獸形香爐。

畫中沉雲浮遠山,爐上青煙化飛鳥。

兩只蒲團並排。

一左一右,坐著兩位女尼。

一者身如黃銅,面有佛光。

一者緇衣僧帽,卻掩不住姿容絕艷。

那畫里的遠山中,有一個聲音飄飄渺渺,似鍾而鳴——

「我佛慈悲。」

此聲輕鳴在耳,如徹在心。

使五識開闊,神魂清明。

真大道之音。

盤坐的兩位女尼都合掌而誦:「我佛慈悲!」

「因緣和合萬法生,自性不空不能有。」

畫中遠山間的聲音仍在飄盪:「故曰,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故曰,真空生妙有。」

身如黃銅的女尼神光陶醉。

姿容絕艷的女尼垂瞼不語。

緣起性空是佛陀的證悟,是萬世不磨的經典。但真正能夠了悟其中真意,自闡其道的,並沒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大道如樹,世人各得一葉而已。」

「人人有道,人人正覺。」

「皆恃此葉相爭,乃不知葉葉有別。」

「此亦為蠻氏撞觸氏。」

畫里的聲音道:「過去已空,未來未來。我等佛子,當明心覺途,了悟因果。尓今能覺否?」

「弟子早有覺悟。」那姿容絕艷的女尼合掌說道:「請師祖自為之。」

她的聲音雖然平靜,眼神雖然安寧,卻仍然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慵懶味道。

她那么朴素的禪坐著,卻叫人看到滾滾紅塵、世世蹉跎。

「且慢。」身如黃銅的女尼仰看著那副畫,看著浮雲之下,遠山深處:「弟子改變主意了。此行遠路,別有覺知。」

她伏在地上,萬分虔敬地道:「弟子叩心自問,不想再要玉真的身體,伏請師祖明鑒。」

玉真側過頭來,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但月天奴畢竟沒有抬頭。

靜室里沉默了一陣。

而後月天奴的神魂和玉真的神魂,忽然間躍出軀殼,輕盈飄渺,分別落在兩只青煙繞成的飛鳥上。

修為尚在外樓層次,神魂本不能離體,本不可以干涉現實。一旦違背,輕則受損,重則神殞。

但這里有新的世界規則。

有新的神魂定義。

在現實的層面,青煙飛鳥小巧而虛幻。

在神魂的層面,青煙飛鳥卻神駿而夭矯。

兩個人的神魂顯化,一剎那如此渺小。這一間小小靜室,此時又如此廣闊。

青煙飛鳥載著兩個小人兒,自由且靈動,輕輕振翅,穿過一道介於有形無形間的屏障,已經飛入那副山水畫卷中。

天風自在,流雲溫柔。

青煙飛鳥翱翔在天穹,穿過層雲,投進遠山。

天地之間有真意,受於五識,游於心間。

近了。

那幽幽翠翠的群山近了。

有馥鴦花的清香游在感官。

月天奴感知著這熟悉的一切,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動。

青煙飛鳥落在一處山巔。

山巔上種著一叢翠竹,竹林前有一座小屋。

一只肥胖的銀灰色狸貓四腳朝天,仰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懶懶的沐浴著天光。圓滾滾的肚皮很有規律地起起伏伏。

月天奴小心翼翼地避開它,繼續往前走。

有一位恍惚看不清面容的女尼,正盤坐在屋前的竹階上。

她看了過來。

那眼神仿佛擁有無限的慈悲。好像能明了你所有的心事,可以懂得你所有的不安,會給你永恆的寬慰和依托。

但此刻它是帶著疑惑的。

「說說看你的理由。」如遠山鍾鳴的聲音說。

此刻月天奴獨自面對這一切,但是她知道,此時的玉真在另一幅畫中。

接引神魂入畫,本已是神乎其神的手段。一幅畫鋪開兩個世界,更是令人難以想象的神通。

但對面前這位存在來說,實在也算不得什么。

「師祖。」月天奴合掌低頭為禮。

然後才道:「因我當年身毀魂散。宗門才不得不以神臨境界的玉明為妙有齋堂首座。這是宗門的無奈,也是玉明的承擔……」

「為不墮宗門威名,她才會急於求成,在准備不足的情況下,強行沖擊洞真,方有身殞之厄。不然以她的資質,若能定下心來,本是洞真有望的。」

「這一切,都是弟子的罪過。」

竹階上坐禪的女尼不置可否,靜等她說下去。

「弟子的殘魂,只記得這些。」月天奴道:「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但是這些事情,這些痛苦,未曾消解一刻……我問心有愧。」

「我閱遍經典,希求救度而不得。我一心贖罪,但彼岸難見更難登。」

「您有無上慈悲,可我不能了悟。」

「虞國公書信傳來,您讓我去看看山海,看看楚地第一風流。」

「我亦決定,以他山之玉,堪我頑石,待回來之後,便借玉真之軀,橫渡苦海。」

月天奴嘆道:「舜華那孩子,她小時候我曾以傀身陪她玩耍。她竟也記得,以為是月天奴長大了……可世上哪有月天奴?」

「但離開山海境之後我想,世上已經有了月天奴。」

「那個月天奴,經歷了很多事情。她跟著楚地的天驕一起,跟著姜望、王長吉這些注定會很耀眼的人,一起見證了山海境的傳說。見到了空鴛,伽玄,乃知鳳凰可以有九類,有生之靈競自由……」

「這個世上有太多驚才絕艷的人物,歷史長河里又有多少故事浮沉。」

「凰唯真將超脫絕巔之上,從幻想中歸來。而月天奴也在這個歷史的節點里,有了她的印記。」

「被屈舜華記得是第一次,見證山海境的傳說是第二次。在這個世界上,月天奴已經存在了。」

「我已經害了玉明,不可再害他人。我已經誤了宗門,不可再誤玉真。」

「我渡苦海,不可它求。」

月天奴懇切地道:「師祖,這就是我淺薄的思考,是我微不足道的禪心。」

竹階上坐禪的女尼,面容在可見不可見之間,她對姜望、王長吉、空鴛、伽玄這些名字並無好奇,甚至於對凰唯真即將超脫絕巔之上的消息也無動於衷。

那是畫外的世界,不是此方的真。

她只是看著月天奴,用如空似幻的慈悲眼神,看著月天奴。

感受月天奴的痛苦,理解月天奴的心情。

然後道:「玉真曾寄身邪教,殺戮無辜。此心混沌,並無善惡。

移身奉佛,是為消障業。

所欲皆求,是為洗塵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