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想到的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易勝鋒都沒可能再出現了……
楚雖敗於河谷,亦是南域霸主。
左氏乃是大楚千年世家,是有能力左右大楚朝局的豪門。
淮國公府的無限制逐殺令,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易勝鋒從今往後,除非不出南斗殿半步,不然永遠都陷在危險之中,從此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
此刻他坐在不贖城的囚樓中,想起第一次踏進淮國公書房時。
那位老者說——「孩子,我現在只想看看你。」
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情誼。
楚非故土,卻叫人生起故鄉之情!
姜望嘆道:「易勝鋒是我的生死大仇……從兒時恨到現在。」
「何等樣大仇?」祝唯我以為他是開玩笑,笑道:「他搶了你的撥浪鼓?」
姜望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問題嗎?」祝唯我問。
姜望嘆道:「我以為師兄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知道撥浪鼓為何物的。」
祝唯我輕咳一聲:「師兄也是有童年的。」
姜望想了想那位愛聽牆角的師嫂,識趣地止住話茬,轉而解釋道:「我與他從小就是玩伴,每天形影不離。當年南斗殿七殺真人擇徒,對我們說只會選一個人走,他就把我推進了河里……後來我進了城道院,而他就在南斗殿修行至今。」
雖然姜望這番話說得很是平靜。
但是一個毫不猶豫把朝夕相處的玩伴推進河里的孩童,實在叫人感受得到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酷冷。
「他們倒真是天造地設的師徒。」祝唯我如是評價道。
「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他一直想殺我,我也一直在給他機會。」姜望道:「不過現在他得先活下來才行。」
祝唯我笑道:「如果他沒有躲在南斗殿里的話,活下來的難度有點大。」
姜望一時也笑了:「仗勢欺人的感覺還不錯!」
笑了一陣,祝唯我打量著他道:「傷好點了嗎?」
姜望收下了祝師兄的關心,說道:「好多了。」
「你走吧。」祝唯我道。
姜望略愣了一下,便點頭道:「好。」
然後起身。
盡管此刻他的身體還很需要將養。
盡管他一直是用意志力在壓制痛苦。
平生不欲叫人知。
他想了想,對祝唯我道:「杜如晦那邊,我怎么想怎么覺得有問題。他那一記錐槍雖然是為了試探我,但我如果真的受了傷,真的扛不住呢?他怎么敢冒這個險,公開殺我?我想他們肯定有什么陰謀存在,師兄你要多加小心。最好……可以出去避避風頭。」
「如果一切如你所說,杜野虎很可靠,而杜如晦對他有疑心,那他的那一記河山刺,反倒順理成章了。」
祝唯我平靜地分析道:「他知道我會去救你,他認為你不知道我會去救你。所以他知道你不會死,但是他可以看你生死間的反應。」
「而且他的河山刺,還有別的作用。」
祝唯我的手頓在槍鋒上:「逼得我來救你,阻止我去殺林正仁和杜野虎。」
姜望沉默了半晌,他已經知道,祝唯我和杜如晦之前交過了手。
他在警惕杜如晦,比他更了解杜如晦的祝唯我,當然也在警惕。
所以此時才會不留他養傷,催著他趕緊走。
因為接下來,祝唯我並沒有護住他的底氣。再不似先前,勾著他的肩膀,請他一起回頭看蕭恕沖擊神臨。
現在想來,彼時祝師兄新成神臨,有槍挑杜如晦的鋒芒。此刻……
在祝師兄參與的那場戰斗里,是不是有庄高羨的出場?
祝唯我未提一句,姜望已經想了很多。
但最後只是道:「祝師兄,請珍重。」
然後轉身,獨自下了囚樓。
世上最不可能避免的,就是人和人之間的誤會。
因為每個人的三觀、經歷,甚至於彼時此時的心情,全都不盡相同。就算是同一句話,也會叫人有不同的感受。
所以信任才如此可貴。
如他和杜野虎。
如他此刻和祝唯我。
……
……
如果說這世上的信任難能可貴。
那么易勝鋒對姜望的信任並不比任何人少。
只不過杜野虎的信任是交托生死,祝唯我的信任是不必多言。
而易勝鋒的信任……
他是知道憑借林正仁和杜野虎,斷沒有殺死姜望的可能。
無論他花費了多少代價收集了多么詳細的情報,無論他提出了多少針對性的法子,無論他無償地給予了庄廷多少信息。
只要庄高羨沒有舍棄一國基業、再次親手追殺姜望的勇氣,姜望都不會死。
他知道這一點,但他仍然給了這么多。
無它,他自己正在被追殺,他也不能讓姜望好過。
僅此而已。
並不是說他有多么仇恨姜望。
當年他才是那個勝利者,他才應該是那個被仇恨的存在。
而是在於……他清楚自己和姜望之間注定要分生死。
那么在自己東奔西跑、難以靜下來修行的同時,他也不能夠給姜望安穩修行的時間。
尤其聽那個姓林的說,杜野虎和姜望曾經還有結義之情。
那就更好了。
無論姜望殺死杜野虎,還是杜野虎殺死姜望,都是好事。
後者自不必說,一了百了。
前者也能壞了姜望的道心,嚴重一點不是不能生出心魘。對於他們以後的廝殺,大有好處。
「呸!」
易勝鋒吐了一口血沫在雨中。
提著劍二話不說便已拔身飛遠。
不多時,陸陸續續有人影在雨幕中穿出來,沉默無聲地圍攏了這漏風又漏雨的破舊山神廟。
但廟內已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