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夢一場!
其時山下信徒如蟻,隱約能聽鍾鳴。天邊閑雲幾朵,恍惚變幻怪臉。
如意仙衣輕輕一抖,散去屁股上的鞋底印,姜望拎出懷里那本泛黃的破書,一時無言。
他一把將這本黃舊破書塞了回去,腳踏青雲而走。
須臾已離懸空寺,徑往齊國去也。
……
在撞身而過的勁風流雲中,青衫仗劍的身影倏忽頓止。
姜望立在雲中,表情變幻了一陣,終是又將那本苦覺強行塞到懷里的破書取出。打開來一瞧,只見扉頁上有一行道字,蘊妙無窮,是為——
觀自在耳。
此乃懸空寺觀世院無上秘法!是世間修習耳識的頂尖法門。
這四個字。
既是說,此生修行,不過是觀自在罷了。
也是說,這是一雙「觀自在」的耳朵。
而這上面記載的法門,是自外樓而神臨,乃至於洞真!直通當世真人之耳識修行法,價值無法估量。
姜望看這四個字看了很久,只覺沉甸甸。
這本泛黃的舊書拿在手里,有一些異感。
姜望往後翻了翻,又在這本其貌不揚的破書里,發現了幾張不知從哪里撕來的紙。
它們很是隨意地夾在書頁中,當時藏進來的時候或許還很倉促,像苦覺老僧的僧衣一樣凌亂。
很不整潔。
姜望拿起紙張來,略看了看,發現這上面記載的乃是一門音殺之術,
名為降外道金剛雷音。
乃是音殺之術,降服外道之法。
毫無疑問是降龍院里所傳的秘法,甚至於很可能就是降龍院首座苦病所修雷音的基礎。
而這樣的這兩門秘法,簡直像是為現在的姜望量身定制,完美契合他的現狀。一旦修習成功,他在耳識一道,立即能追上仁心館易唐的水准,達到此境極限。
苦覺老僧是真切的用了心思。
但這兩門秘法一學,他和苦覺的師徒之實就已經定下了。
此前苦覺雖然幫他良多,但他從未在苦覺這里正式學過一招半式。因而尚能保持自我,可以恩是恩,份是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不入空門。
他這一趟來懸空寺,在苦覺的見證之下,完成此次試劍之旅的最後一戰,算是給他和苦覺之間的所有經歷一個交代。
明確表示待之如至親,心中有師誼。但堅持自己的道途,不假外求,不入空門。
苦覺的回應,就是塞來這樣兩門秘法,給上一腳。
此刻姜望立在雲中,仿佛看到苦覺那張又黃又皺的老臉,在笑著跟他說——
心有師誼。待如至親,我同意了。
不入空門……嘿嘿,我再爭取。
好徒弟,你早晚要知道,世間事是一場空。
姜望想了想,取出一枚齊刀幣,隨手拋向高空。
他決定將一切交給天意。
如果落下來是正面,就練。如果是反面,就不練。
但是刀幣落到一半的時候。
他忽地伸手,一把抓住。
自語道:「算了。何必扭捏?我又幾時是一個看天意如何的人?」
掠空有痕,跋涉留跡,此身獨往,問心意不問天意。
此心如何,何必自欺欺人呢?
於是索性便在雲端打開書本,一邊繼續飛行,一邊鑽研起這觀自在耳來。
此時的他,已經將過往所學全都融會貫通,也正是有足夠的精力來鑽研新術,不使光陰虛度。
……
……
降龍院里。
巨佛巋然,佛容仍在亘古的雲霧中。
降龍台上的一切,都在巨佛的掌心里,也像是把握著世事。
佛的智慧,無法揣度。佛的威嚴,貫穿古今。
世間修佛者,終其一生,也不過都是在向偉大靠近。
而能夠成就偉大的,放眼時間長河,也寥寥無幾。
世尊誕生於上古時代末期,在第二代人皇有熊氏構築萬妖之門的時代。
彼時道門仍是修行主流,儒法已興。
祂見證了魔潮滅世的恐怖,也經歷了上古時代的結束。
魔潮之後,很多普通人的心靈無處皈依。祂以無上慈悲,赤足救度天下。
追隨者最多的時候有三千眾,最少的時候只余一人。
不停地有人追隨祂,也不停地有人離開祂。
度過了上古時代的尾聲,而在中古時代成就偉大。在第三代人皇烈山氏逐龍皇於滄海的戰爭里大放異彩。
而後傳下道統,一至於如今。
佛心佛意,佛不可知。
立在佛掌廣場中,苦病凶神惡煞地瞪著苦覺:「你把什么給他了?」
「老子的徒弟,老子愛給什么給什么,你管得著嗎你?!」
苦覺唾沫橫飛,理直氣壯。好像他給姜望的,的確實是他自己的秘法,而非從觀世院里偷來的東西。好像他給姜望的,也不是剛從降龍院里偷出來……
苦病還真給他唬住了。哼了一聲,便提起昏迷中的凈海離去。
台下一陣光頭攢動,反照得日光如波,眾僧紛紛退場。
苦覺也不理會誰,邁開八字步,趾高氣揚地往外走。
老子的徒弟,就是比你們所有人的徒弟都強!
凈禮一手按著光頭上的斗笠,腳步飛快地跟在他身後。
「師父師父,師弟可真厲害啊!」
「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師父,我是說,您教得真好,不愧是咱們懸空寺的太上方丈!」
「來。展開說說!」
兩個光頭,便這么一前一後,嘻嘻哈哈地走下降龍台。
除了他們之外,大概再沒有誰會相信苦覺的知識、苦覺的經驗、苦覺的智慧。
但三寶山是他們的家。
出家人。
空門里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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