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賦到滄桑句便工(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125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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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有些遺憾,誰也無法抹去。

任是你風華絕代,任是你天下無雙,任你掌握世間最高的權柄。

也是無用。

如齊天子亦有愛妃之悲、姜無棄之憾。

如姜望又怎能忘記楓林城的大街小巷,鄰舍同窗?

他又怎么想要錯過姜安安的成長?

正因為「不想」,而終究發生了,所以成為遺憾。

姜望陪了一碗,喝得是五氣翻涌,熱意攪盪。

飲得四海皆風雷,胸中豪氣漲。

「既如此,這酒倒不如叫人間正道!」他酒意上來,有那么點瞎咧咧的意思。。。

顧師義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人間正道!」

他又拿起酒壇倒酒,對姜望道:「來,咱們再干一碗這人間正道!」

那一次又一次的酒氣回涌,層層交繞,香而浸香。

腹內酒蟲已醒,饞得人撓心撓肺。

身體里每一個部位都似乎在等待美酒的灌溉。

但姜望伸手按住自己的酒碗,搖頭道:「我不能喝了。」

顧師義放下酒壇,看著他:「是酒不好?」

「酒太好了!我本無酒癮,如今有酒蟲在撓,饞得要命!」

「那是某家這個人不好?」

「顧大哥修為蓋世,譽滿天下,又如此不拘小節,讓人親近,怎么會不好?」

「那你拒絕這一碗酒,原因在哪里?」顧師義問。

「適可而止。」姜望迎著顧師義審視的眼神,認真說道:「越是會讓我上癮的東西,我越是要克制,越是要保持距離。」

「才說過你痛快,你又這般不痛快!」顧師義道:「年輕都不能縱意,難道要等老了再懷緬?」

姜望只道:「我要走很遠的路,所以我不會在路上停留太久。」

他的眼中暈染了酒的意,他的臉上也騰起了酒的紅,他的聲音也有些酒的飄忽,但他的表達很平靜。

在任何時候,這都是他的自我。

顧師義沉默地看了他一陣。

姜望也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個普通的、隨時要倒下的醉漢。但是寧定自我,又絕不普通。

「你說服了某家。」顧師義把酒碗一推:「那就不喝了!」

那酒液盪出酒碗,灑在桌面上,如碎玉一般。有一種讓人心碎的遺憾。

姜望有些歉意地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停下來,陪顧大哥喝個盡興。」

顧師義停頓了一會,道:「你知道先前是誰在這里陪某家喝酒嗎?」

姜望搖頭。

「你好不好奇?」顧師義問。

姜望反問道:「我該不該好奇?」

「你很狡猾!」顧師義道。

姜望道:「我只是本分。」

顧師義又笑了。

他真是一個喝多了的人,與那些市井中的醉漢無甚兩樣,情緒變化非常快。

他嘆息一聲:「那是一個曾經會陪我喝酒盡興的人。」

「看來現在是不會了。」姜望道。

「人總是會變的!」顧師義說。

頓了頓,他又道:「又或許,像你所說的那樣,一個有長路要走的人,是不該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姜望道:「顧大哥的朋友,顧大哥自己肯定是更了解的。」

「那人不是我的朋友!」顧師義說。

但是他又道:「或許算是吧。」

他的心里很矛盾,他的情緒很矛盾。

當世真人莫不是掌控道則、洞見世界真實的存在,按說哪怕世界末日也不會輕易動搖意志,他卻顯得如此不同。

如此復雜。

或許這也是一種「真」。

這個人太有故事了。姜望心想。

但他也只是說道:「一個一直往前走的人,總是要丟下一些什么的,當時或許有意或許無意。但事後看來,應都算是有意的。」

「你為此難過嗎?」顧師義眼瞼微垂。

「難免會有遺憾。」姜望說道:「但我還是要往前走。」

「不會有人停在原地等你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要發生。」顧師義說。

「這是讓人遺憾的地方。」姜望道:「有時候你別無選擇。」

「小小年紀,哪來這許多感慨!」顧師義語態疏狂起來:「你現在很俗氣!」

姜望道:「都是些書上看到的故事。可能我醉了,胡言亂語。顧大哥不要怪責。」

「言者無罪,飲者有理!」顧師義緩了一口酒氣,大概不欲繼續這個話題,轉道:「姜老弟,你如何看待『義』之一字?」

「義有大有小。有仗劍為友之義,有恩仇必報之義,有懲惡揚善之義,有家國之義,有族群之義,有天下之義。」姜望道:「此先賢之論,我不能言。」

顧師義用手點了點他,似乎又要說他狡猾,但最終並沒有這樣說。而是用帶著醉意的眼神,注視著他:「你秉何義?姜青羊為義士乎?」

姜望搖了搖頭:「我非義士。曾有正義在前,我不能伸張。曾有憤怒在心,我不能拔劍。曾有利益相爭,我仗劍殺人。」

他重復道:「我非義士。」

顧師義語重心長地道:「有些時候你需要克制自己,有些時候你只能在糟糕的選擇里選相對不那么糟糕的一個,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人生,上天賦予你與眾不同的使命。」

姜望道:「我想我不是一個那么特殊的人。我的缺點和優點,都讓我成為我。」

他想,我的人生在於我自己的選擇,我的使命不由任何存在賦予。

顧師義卻只是一揮手:「你不喝了,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走吧!」

姜望沒有多說什么,只道了一聲保重。

便自起身,帶著微醺的酒意,就那樣踏雲而去了。

來去無非幾碗酒。

此身如雲漂泊。

荒山少有人跡。

也不知這山巔這涼亭是何人所建。

其實已經敗落得不太成樣子了。紅漆剝離,風見朽木。

顧師義獨坐其中,對著殘羹冷炙,好像對著他的遺憾人生,於是又開了一壇酒。

滄桑酒,滄桑酒。

賦到滄桑句便工。

「一個不能盡興、也不能盡意的年輕人,的確不是義士。」

他嘆道:「但卻是個誠者,是個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