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不見壯烈(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235 字 2022-11-22

「降者免死!」

一隊隊郡兵在將官帶領下飛上劍鋒山,隨行旗官舉旗大喊。

在劍鋒山蜿蜒的山路上,一隊又一隊的夏國軍士投降跪倒,解兵解甲。

此山固險也。

此軍固雄。

但此刻負隅頑抗的夏軍並不多。

畢竟他們大夏神武年代的傳奇、國勢復興的代表人物,堂堂衍道強者,岷王虞禮陽!都一言不發地逃走了……

誰還能比岷王更強,更有勇力?

身外山猶在,心中山已倒。

如此,也免了一場屠殺!

軍中有名張泰者,是齊國鳳仙郡人士,與曾經顯赫一時的那個「張」並無關系。

或許幾百年前能有些血緣?

誰知道呢!

反正鳳仙張氏已經沒有了。

當初的哭祠事件後,禮部已經正式宣告九返侯絕嗣。

陪武帝建立復國武勛,與大齊分享榮光的一代名門,就此煙消雲散。徒有史書一筆,以供後人憑吊。

除九返侯那一脈之外,鳳仙郡也並沒有什么別的顯赫世家。

張泰本人的家境很一般,也就是三餐都吃得上飯,不會餓死在齊國,只要人不懶惰,四肢健全,就不會沒有飯吃。

他十六歲就從了軍,因為吃苦耐勞、敢打敢拼,體魄雖不很合格,卻也慢慢成為了一名合格的軍人。為鳳仙郡郡兵,拱衛桑梓。

五年前的軍中拔選,他沒能選進九卒,但因為在場上的拼命表現,回來後也升任了隊正。手底下管個百來號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去年的時候,更是因為手下隊伍在諸郡聯合軍演中多次取得良好成績,累功得了一粒開脈丹!並於去年年底成功開脈,一躍成為超凡修士!

人生從此不同!

大齊九卒的門都為他打開了。鳳仙郡郡兵這邊,也給他開出了副都統的職務。

本來他是不會猶豫的。

九卒畢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任何一個大齊士卒都向往的舞台。那是全新的起點,也代表無限的未來……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家有老父,家有慈母,都已老弱,而他終不再是那個十八九歲的自己。

思前想後,他留在了郡兵隊伍中。升任副都統,可以就近照顧老父母,年前也娶了嬌妻,日子好不愜意。

他這個沒有任何貴族血脈的老張家,在當地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了,過上了體面的生活。

本次天子伐夏,全國征召軍隊,他是鳳仙郡軍伍里第十個報名的。

娘的,得到消息後他連夜去報名,本以為必是第一。前面九個狗東西,居然卷著鋪蓋在門外等!

對於齊國一個普通士卒來說,戰爭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功勛,意味著官職,意味著機會。

一步登天的機會。

遠的不說,就先前那一場滅陽戰爭打下來,多少人累功超凡?

多少人魚躍龍門?

他張泰張副都統,也想要獲得資源,道脈騰龍,也試試飛天遁地的神仙感受呢!靠太平時節的軍演累功,得演到什么時候?

更有甚者,嬌妻已是有喜,眼瞅著這一戰打完,孩子就該出來了。他難道不想給未出世的孩子掙一顆開脈丹嗎?自己泥里滾血里趟,多么辛苦才超凡,在郡兵隊伍里消耗了那么多年的青春,以至於看到九卒隊伍里那些年輕面孔都生怯。

他將來的兒子或者女兒,難道不可以早一步嗎?

自當今天子登基以來,齊國贏得了所有關鍵的戰爭,一路大戰,滅國無數,才成就了東域霸主之基業。

齊人何懼戰爭?

他為什么不積極?

那些非軍籍的老百姓,想要應征還征不上呢!

實話說,三十二年前的那一場大戰,他沒有經歷過。且齊國是最終的勝利者,贏得了霸業。所謂與夏之間的血債國仇,他是沒有太多感受的。

之所以聞戰則喜,一是戰爭可以給他個人帶來真切的機會、實實在在的好處。他便現在戰死了,一顆開脈丹少不了他的家人。如他這般的武官,若是壯烈,郡守都會親自登門撫問。他戰而有益,死而無憂。

二是身為齊人,與生俱來的榮譽感。故暘已是歷史的塵埃,強景這顆參天大樹也早就開始老朽。作為天下最年輕的霸主國,頂著其它霸主國的壓力走上來。就像黃河之會上,一代又一代的齊人奮死而戰,最終摘下魁名。齊國人,就是應該打服天下人,見誰也不低頭!

「投降者免死!」

張泰如此呼喝著,領著所部士卒登山,熟練地收繳兵器,把降卒驅趕至一處,集中看守起來。

踏在嶙峋的山石間,他忽然眼前一亮。

在視線前方,一個年輕的夏國武官,仰面朝天,屍體跌落在山石上。

從身上猶在流散的文氣看來,應是一位儒門修士。

大約是死在秋殺軍陣的轟擊之下,身上並沒有棘槍造成的貫穿傷念及秋殺軍陣的威風,張泰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些羨慕來。

但立即又把目光投入到面前的屍體上。

這個夏國武官開裂的甲胄里,有一張浸血的紙,露出頭來。

夏國軍中修行法?儒門秘術?

不管怎么樣,肯定是好東西。就算不合用,也能賣上好價錢。

張泰心中暗喜。

戰利品肯定是要統一上繳的,最後由上面的將軍統一計功分配。

他可不敢私吞。但是作為親手撿到的人,他也能分潤一些。

白撿的好處哩!

一步上前,沖到死去的夏國武官旁邊,小心翼翼地將這張紙抽了出來。

滿懷期待地展開一看,頓時垮下臉來。

這並不是什么秘法秘術,而是一封家信。信很短,但是折痕很深,想來被讀過很多遍了

「正文吾兒。

老父猶能食數盅,兒勿念,殺敵!」

只有兩列字,字字透紙背。

張泰沒有什么多余的感受,隨手將這張信紙丟開,又伸手在那死去的夏國武官懷里掏摸了一陣,什么都沒有摸出來。

很有些失望地收了手,就起身離開。

但走了幾步之後,不知怎么的,想了想,又回過身,把這張信紙撿了起來。

他當然不是說有什么心理上的負累。

士卒的正義就是殺敵,而無關於其它。

兩國交戰,更輪不到他這樣一個基層武官來談悲憫。大家都有老婆孩子熱炕頭,都有自己微不足道的理想和追求,上了戰場,以刀槍見生死,誰也用不著同情誰。

他只是在這封信上,看到了另一段人生。

人類作為個體,通常是渺小的。在戰場上,更往往只是一個個數字。但具體到每一段人生里,愛和恨都如此真切……

我的人生,他的人生。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了啊!」張泰又邊走邊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