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有不同的形狀,風吹過林間,和吹過屋檐,是不同的聲音。
而臨淄易府的房檐下,掛著浮刻飛鳥的風鈴。
風的聲音因此更加具體。
大轎抬到門前才落下,朝議大夫的府邸大開中門。
姜望今日穿得正式,系玉佩劍又華服。
麂皮長靴,青玉發冠。
卓見風姿,步履翩然。
只因是正式遞了拜帖的到訪。
易星辰親自站在院中相迎。以他的身份,已是足見禮遇。
姜望趕緊趨近幾步,上前見禮:「怎敢勞您親迎?「
「今日是吹的什么風,武安侯竟然登門!」易星辰語帶埋怨地道:「我以為你早該來了。」
姜望自然是惶恐一番,解釋自己是如何如何忙碌不得閑。
易星辰自然也是理解理解,現在來了就很好。
有些客套很無聊,但是很有必要。
他與易星辰之間,還是在前年崔杼刺帝案搭上的線。
黃河之會的天驕備選名單,向來是由政事堂准備。彼時崔杼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後所勾選。
這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有時候真在一念間。
易星辰雖說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就被打落塵埃,但清洗一旦發生,他是免不了失點血的。那囚電軍統帥修遠,可是因為崔杼錯過了太多。
姜望在當時站出來勸天子息雷霆之怒,避免了一場有可能的清洗。易星辰後來也有所表示,在張詠哭祠案里,通過他的門生巡檢副使楊未同,給予了姜望支持。又在出征黃河之會前的點將台里,給了姜望非常盡心的指點。
雙方就此有了交情。
在重玄勝的操持下,德盛商行年節都會以姜望的名義送些禮物至易星辰府上,倒是保留了這份關系。
但更進一步的交誼,卻是未有過。
無它,實力地位太不對等。
遠則使人疏離,諛則使人輕慢,重玄勝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今時則不同。
今時姜望已是大齊帝國最年輕的軍功侯,食邑三千戶,是可以堂堂正正走進政事堂,旁聽政議的存在。
雖不能說可以與易星辰相提並論,但也有平等對話的資格了。閑飲茶,笑飲酒,談談國事家事,也都沒什么問題。
兩人行進中庭,各自落座。
自然先是一番敘舊,再聊幾句天下形勢,討論一番道術技巧……易星辰可是臨淄城里頂有名的術法大家。
如此好一陣之後,姜望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止住了繼續求教的話茬,左右看看,冷不丁問道:
「怎地不見令公子?」
易星辰有兩個兒子,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資質都很一般,遠不及易星辰人物風流。
所謂「世間少有玉郎君,難得一見易星辰。「
說的正是李正書和易星辰年輕時候的風姿。
常有人說正是因為易星辰難得一見,所以占多了易家的才氣,使後人難有所得。
當然,這亦只是閑話罷了。
易星辰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長子懷詠,資質魯鈍,這會應該還在戶部核賬。次子懷民,性子跳脫,不受管束,這會還不知睡在哪個館子里。過幾天我准備把他送去玄沙挖礦,省得在身邊礙眼。
無論易懷詠、易懷民如何,也都不是他會跟人閑說的話題,同姜望論及,亦是一種親近。倒是不會讓他們結交,因為注定不會是一個層次的人物。就如易星辰此時的語氣,是有一種與姜望閑談晚輩後生的態度在的。
他自己目前屬意的能夠多繼承他政治資源的人,是巡檢副使楊未同。畢竟政綱之傳,親生的沒用,有才的才行。就算是為後人鋪路,他也只會讓楊未同和姜望打好關系。
姜望當然也不會拿大,只是道:「兩位賢兄人品甚好,這點我是深知的。今行於世,人品是第一要務。至於其它,倒是不很緊要。「
易星辰不知道姜望是想要表達什么,飲了一口茶,才道:「他們性子倒是不壞。」
姜望又道:「兩位賢兄都各有要務,平時也肯定是沒什么時間陪大夫的」
易星辰都樂了。
是什么讓姜望說得出易懷民有要務的,他自己的兒子他不清楚么?那德性跟那個重玄明圖差不多,混吃等死就得了。
但面上什么都不表露,只看著姜望,靜等他說正題。
姜望也的確不是個能夠雲山霧罩的人,說到這里,便覺鋪墊已夠,於是道:「我建議您收一個義女。
饒是易星辰見多識廣,這會也有些愣住:「你的意思是,兒子不爭氣就不要了?」
以易星辰的身份地位,收義女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不是張張嘴就算的。那得是正兒八經的錄入易氏族譜,名字記在易星辰之後。被齊國律法所承認,真正擁有繼承易星辰家業之資格。
「不不不。」姜望連忙道:「我是說,女兒要比兒子貼心,您說呢?「
易星辰品著茶,笑容玩味:「我越發糊塗了,你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葯?兒子女兒什么的,武安侯現在就懂了?」
這位易大夫的回答,完全沒有按照設想的套路來。
姜望一時無言以對。
悶了一會兒才道:「我是真的覺得,有一個姑娘,很適合做您的義女。」
易星辰含笑道:「我好像並沒有衰弱到需要女兒照顧的時候,就算是真有那么一天,家里也多的是仆佣。「
「如果您的這個義女,是未來的博望侯夫人呢?」姜望問。
易星辰終於認真了些,抬眸看著姜望:「哦,是嗎?」
姜望鄭重地道:「並且您的這個義女,是我的至交好友。」
易星辰微微仰頭:「唔未來的博望侯夫人,現在的武安侯好友。」
姜望道:「如假包換。」
易星辰饒有深意地看著他:「對我來說,後一點尤為重要。「
姜望低頭致意:「晚輩不勝榮幸。」
易星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想我可能確實是年紀大了,很怕孤獨,如果能有一個女兒陪著,想來會好很多。」
」一定會的。「姜望說道:「您的女兒,很善良。你的女婿很熱鬧。」
他環顧一周,很認真地補充道:「這座院子都很難關住的熱鬧。「
「喝茶。」易星辰道。
叮叮叮叮嚀嚀~
檐下的風鈴,似已在提前慶祝。
這是道歷三九二一年五月三日。
臨淄城的夏天,很是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