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隨遇而躺(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144 字 2022-11-22

他亦有心與別處的強者試手,嘗試著尋回一些自信——萬一只是革蜚突然開竅,而非他白玉瑕太過愚魯呢?

然後他就輸了。

慘敗。

已經被時代淘汰的古飛劍之術,一個不知從哪里來的無名之輩。

干脆利落地擊敗了他。

「勝敗乃兵家常事。」

他嘗試這么寬慰自己。

可你白玉瑕又不是兵家。

很多次想要凝神修煉,卻總是想到那一戰,那一張唏噓的臉,那一對無神的眼睛——那么頹廢的一個人,是怎么爆發出那么恐怖的殺力的?

在超凡世界里,人到底應該堅守什么?堅持什么?是什么讓一個人變得強大?

讀過很多書,懂得很多道理,但不知道怎么走下去。

家族責任,身兼的官職,人脈的維護,應該讀的書,應該練的術……如此諸般種種,他索性什么也不管。

在一個平常的午後,披一件月色窄袖長袍,什么交代也沒有,就此離開了家門。

找了很久,終於又找到了這人——其人試劍天下,一路直行,已經到了梁國境內,甚至於梁都汴城都已是不遠。

「我說,你總跟著我做什么?」死魚眼問。

盡管已經表達過很多次,鬢角都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白玉瑕,還是認認真真地說道:「咱們再打一場。」

「不打行不行?」

「不行。」

死魚眼轉身就走,剛才那兩個問題,好像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以至於他走路的時候,都懨懨的沒精神。

白玉瑕不是沒有試過強行挑起戰斗,比如突然刺他一劍。

但這廝根本不閃不避,總是一副有種你就殺了我的樣子,甚至會突然停下來找個地方曬太陽睡午覺。

他發現自己甚至是被當做衛兵來用,因為這廝睡得實在是太放松。

復盤先前在越國境內的那一戰,有太多不盡人意的地方。因為被革蜚壓制出了陰影,精神狀態並非巔峰,未能完美發揮自己……

說是給自己找理由也好,說是無法面對失敗也罷,白玉瑕真的很想再打一場。

但這人怎么都不同意了。

伱挑戰我,我應了。我挑戰你,你不理?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白玉瑕緊跟其後、亦步亦趨:「請接受我的挑戰。」

死魚眼頭都懶得搖,只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看了一下天色,便轉道往林中去了。

白玉瑕知道,他又要找地方睡覺。

雖然這時候正是黃昏,夕陽猶有幾分余烈,沒有幾個人會在這時候入睡。但死魚眼是絕不會辛苦自己多趕一點路的。

跟了這么些天,白玉瑕對這廝的風格,也算是有些熟悉了。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

若是給他一塊木板,一條河,他能直接漂到汴城去。

果不其然。

隨意地繞了幾繞,死魚眼就找到了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飛身上去,躺在了橫叉上,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別看這廝這般漫不經心,你若真的仔細觀察,會發現附近沒有哪個樹杈比這處更合適、更舒服。

白玉瑕飛身飄在空中,靜靜地看著他的睡容。

未幾。

胡子拉碴的男人,忍不住睜開死魚眼:「這位兄台,要不然你也休息一下?」

白玉瑕執著地道:「你總要告訴我,你為什么不肯跟我打?」

「我要怎么說,你才能放過我?」

「怎么說都不行,必須要答應我再打一場。」白玉瑕很嚴謹:「但是我希望你實話實說。」

死魚眼又閉上了死魚眼。

白玉瑕也不做別的事情,就雙手抱懷,懸立在旁邊盯著。

死魚眼深吸一口氣:「什么愛好啊?你們怎么都喜歡盯著睡覺的人?」「我們?」白玉瑕不解。

死魚眼很是心累的樣子,仍然保持著睡覺的姿態,只懨懨地道:「麻煩。」

「什么?」白玉瑕更迷惑了。

死魚眼道:「你不是問我真正的原因么?原因就是這個。麻煩。」

「……你去越國挑戰我的時候,怎么不嫌麻煩?」白玉瑕有些生氣:「而且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是要去挑戰黃肅吧?你怎么不嫌麻煩?」

死魚眼有氣無力地道:「贏一次就夠了……」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直至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卻是就這么睡熟了。

白玉瑕默默地盯了一陣,只好去旁邊打坐。實在沒想到這廝能這么快就習慣被注視——還真是抵抗不了就享受啊。說起來他還真羨慕這份隨遇而躺本事。

……

「向前。向前?向前!」

那聲音熟悉而又遙遠。

不曾模糊,永遠深刻。

「……又來?」向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醒了過來。

此時夜色已深。

明月高懸。

月光穿過林隙,落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

真是麻煩的舊夢。他懨懨地想。

還未從那種悵然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忽而微風輕動。

那個膚色白得有些耀眼的年輕男子,又懸在了旁邊。

很認真地看過來,不知第幾次重復:「請接受我的挑戰。」

這種「奮斗人」,向前見得多了,清楚地知道,贏他一次兩次根本沒有用。這種人只會不斷地找出自己的問題、不斷地修正、不斷地進步,然後不斷地挑戰。

他才不會上當。

於是又閉上了眼睛。

「你躺著也是躺著,為什么不起來跟我打一場呢?」白玉瑕很不理解:「我雖然輸給了你,但總歸也能給你補充一點戰斗經驗吧?哪怕只是當成你挑戰黃肅之前的熱身,你也不吃虧,何樂而不為呢?」

「我躺著也是躺著,那我為什么不躺著呢?」向前反問。

「這……」白玉瑕一時無言以對。

向前又嘆了一口氣,他總是接二連三地嘆氣。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永遠不會被改變,永遠不會放棄,永遠努力。這種人叫姜望。還有一種人,永遠不願意努力,永遠想放棄,隨便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怎么改變,這種人叫向前。」

「你喜歡挑戰的話,應該去找前者,他一天揍你八百遍都不帶重樣的,甚至可以在你身上試驗他所有的道術構想,他的創意無窮,熱情無盡。你來找我,我只能說,恕不奉陪。咱們只有打一次架的緣分。」

「你知道一個壓根不愛努力的人,被責任或者承諾什么之類的鬼東西逼得要努力,會有多累嗎?」「練劍已經消耗了我的全部心力,我已經沒有精力去應付別的事情了。」

「包括你的心情。」

向前最後咕噥了一句,側了個身,又復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