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蒼生憐我,我憐蒼生!(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6307 字 2022-11-22

天彎流動著浩瀚如海的雷電。

那是雷池神通?

怎么會有如此浩瀚的雷池!

直如滄海覆人間,而無窮水滴皆電芒!

不周風打開了天缺,三昧真火燒透了規則,雷池替代了天罰這個無生世界被一點一點地侵入了!

張臨川血白交雜的聖軀漸而凝實,那「無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已經在內外交困之下,被打破了。

嘩啦啦!

紙張飛速翻頁的聲響,竟然震耳欲聾。

第一直二十七幕都生停售,我特可生天地之間有一道美麗的弧線,一柄雪亮的長劍因此貫破長空.那本無生道經被擊碎成漫天的白色飛屑。

他的道被斬斷了!

呼呼呼。

霜冷的不周風,凍殺了時空漣漪。

於是神魂也無處逃脫。

而他的脖頸被扼住,被王長吉緊緊地扼住。

死之將至矣!

張臨川心中再次生起這樣的覺悟。

原來第四劫,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落幕么?

「那么,身體還給你。」張臨川最後仍然維持了體面,平靜地這樣說道:「姜師弟,王兄,兩位舊友,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會找到你的。」王長吉只是這樣說。

手上一用力,已經捏斷了這具白骨聖軀的脖頸。

被白骨尊神覬艦、被張臨川侵奪、親手殺死了王長祥的這具身體他當然不會再要。

而姜望也極默契地按下一掌,將此身焚於赤焰,用三昧真火將這具所謂的神軀,燒得干干凈凈,也焚盡了張臨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天上開始落黑雪。

空茫茫的無生世界,開始崩潰。

最後姜望和王長吉靜默地相對懸立,在他們之間,懸著一個慘白骨柱構成的囚籠。囚籠中的方鶴翎,痛得渾身抽搐,卻看著張臨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盡管他已經先一步被張臨川殺得干凈。

魂入無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給你一個痛快吧。」王長吉淡聲說道:「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在這最後的時刻,方鶴翎強忍著萬蟻噬心、寸刀刷肉的痛楚,卻是轉頭看向姜望:「我想問」

他抽搐著,強行把話說完整:「你們以前在我還沒有成為人魔的時候為什么那么討厭我?

姜望沒有想到他最後在意的是這個,沒有怎么猶豫,誠實地說道:「其實我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討厭過你。至少對我自己來說是這樣。

唯一有一次,是鵬舉死了,你卻很得意的時候。

即使在魂靈的狀態,方鶴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么猩紅地看著姜望:「那為什么我每次要跟著你們,你們都不肯帶我?」

姜望略想了想:「只是覺得你年齡還小,不該跟我們一起打打殺殺、以毛四及逛青樓。」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拿著一壺酒,要跟你們干杯,結果方鵬舉把我扔了出去。」

姜望認真地想了想,但還是這么說:「沒印象了。」

方鶴鄰一時證住。

那些讓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來從來沒有成為別人的波瀾。有些事情,並無深意,是他多想。

這時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無生牢帶給他的痛苦了。

感受變得很模糊。

耳邊卻清晰地響起了一些很久遠的對話—一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鶴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湊什么熱鬧?殺人是好玩的事情嗎?滾回去!

腦海里轉過好多好多的畫面。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原來人在臨死之前,真的會回憶一生嗎?

方鵬舉孤零零的屍體。

黃阿湛被斬下的頭顱。

李叔隔著陣法的怒罵。

以及最後父親被雷光電得焦黑的屍身。

「我真的該死啊。」

他這樣喃喃說道,看向王長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個痛快。

毛四王長吉於是抬起了手。

他又囁需地、像當初那個躲在方鵬舉背後的小男孩一樣,怯怯又忐忑地問道:「等我死後,見到我爹,見到李叔,我可以說自己不是個廢物了嗎?」

王長吉總是會實話實說的。

實話是,你已經死了。現在的殘魂也馬上煙消雲散。你死後見不到你爹,見不到你李叔,你死後什么都見不到,什么都沒有。源池那里是一片空。

但這一次,王長吉竟然沒有那么說。

他只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方鶴翎閉上了眼睛,流淚滿面:「王大哥,送我回家。」

而後連同無生囚籠一起,被王長吉覆掌碾化。

無風無霧,白煙裊裊。

姜望沒有說話,王長吉也沒有。

在一段時間的醞釀之後,這個崩潰中的無生世界,打開了一扇煙光流轉的門戶,他們並排往里走。

沒有真正來過幽冥,很難理解什么是幽冥世界。

所謂「感之無覺,五識如淪,悲之無淚,恨之無心,謂之幽冥」(載於《朝蒼梧》)

幽冥是一個沒有知覺的世界,所以進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適配幽冥規則,為自己重新建立」知覺」。

當然,對於神臨修士來說,靈識完全可以完成這個過程。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徑,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個營地。所以它並不算是一個純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陸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經有太多年。

卻從來沒有到訪過。

一開始是實力不足,後來是不敢靠近。

直到這一次,張臨川傳了他「紙衣替魂法」。

他對張臨川並無怨恨,當然也不存在什么忠誠,從始至終,他們都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關系。

雖然他的付出已經很多很多,而他的「需」,一直到現在才取到。

他已經仔細地審視過很多遍,確認這門秘法並沒有問題。才敢披上「紙衣」,潛入幽冥。

幽冥不是那么好進的,他沒有張臨川從容進出的自如,選擇的入口,是現世罕見的薄弱地段一一為這一天,他已經准備了太久太久。

他的渴求固然不值一提,他的愛戀固然輕如鴻毛,他的努力固然微不足道。但他所做的一切是有結局的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熬成了神臨,熬到了幽冥世界里來。

亡妻的魂魄在哪里,他不知道。

為尋妻所搜集的三百七十一種秘法,他正一個個地嘗試。

他必須足夠小心,因為幽冥是一個太危險的地方。白骨邪神絕不會放過他,幽冥神祇也非止白骨一位。哪個都不是善茬。

在試到第三百二十三種秘法的時候,他的眼球忽然動了一下,秘法發生了微弱的感應!

陸琰欣喜若狂,但緊接著在下一刻,這顆眼球就直接炸了,炸出了眼眶外!

這一刻天旋地轉,五識滑亂。

「不!」

毛四他痛呼。

這一刻他明白一一

「紙衣替魂法」的確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自己!

在過往漫長的相處中,他的身體早就被張臨川種下了手段。供奉了一段時間的無生經,他的靈魂也早被無生神主所污染。張臨川果然為自己留下了最後一條退路,而不幸的是,他就是那條退路!

狂暴的力量波動中,痛苦的嘶聲之下。

陸琰僅剩的那顆眼睛驟然翻白,那是他在動用天生冥眼的力量抵抗,但是在下一刻又翻黑。

「找找」陸琰最後掙扎著這樣喊道,食指顫抖地指著一個方位。

「好,我答應你。」他又這樣說道。

下一刻這具身體就已經恢復了平靜,一探手,將那顆炸出眼眶外的眼球抓住,慢吞吞地按回了眼眶內。

「這具身體…」

已經消耗了最後一次替命的張臨川,活動了一下四肢,感覺很有些不舒服。太笨的身體,太粗糙的修業,這具肉身開發得太差了。

不過到了今時今日,他也再沒有別的選擇。

這最後一次替命,他珍視非常,原本是要留給一個足夠影響現世格局的關鍵人物,又或尋回自己的本軀。他自然准備了其它撤入幽冥的辦法。

但在之前的戰斗里,王長吉封鎖了他的無生世界,姜望斬斷了他的道、斬碎了他的無生經。

他留在白骨聖軀里的層層暗手,也被三昧真火燒得干干凈凈。

對於那一具絕巔之上所創造的聖軀,王長吉和姜望竟然沒有絲毫凱解!

毛四無欲則剛,無漏可行。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委屈追隨自己創教許久的護教法王,借此軀而替,且替在幽冥。以此斬斷現世所有因果,一切從頭再來。

他永遠不會屈服於天意,永遠不會畏懼失敗。

他永遠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因為他本就是一無所有走到現在。

腦海里轉過幽冥世界的種種情報,張臨川大致判斷了一下方位,選定了一個方向,轉動著冥眼往前走。

這方向,和陸琰最後意識消逝前所指的方向,完全相反。

是的,他答應過陸琰然後呢?

他還答應過幾十萬信徒,要創造永世幸福的無生世界呢。只要能夠有助於完成目標,什么話他都能應,什么誓他都敢發。

別人的故事他從來不關心。無論那個人是叫月兔、姜望、陸琰,還是別的什么。

他的故事他也不會對人講。

並不需要。

弱者的同情、認可、崇拜,又或鄙夷、厭惡、仇視…實在是太沒有意義的東西。

除開吸收神道信仰的時候,他絕不會在意這些。

他的腳步並不沉重,他從來不會讓已經過去的事情束縛自己。於真正的強者而言,再大的失敗,痛苦也應該是短暫的,因為痛苦的持續,

等於延長了失敗。他只會向前看,向高處走。

毛老四未來仍然有無限的可能。在幽冥世界里,也可以開始他的新生。

或許應該以白骨的權柄為基礎.…

但腳步又頓住。

因為在他的面前,正好出現了一扇流動幽光的門戶。

而兩個不久前才聚會過的老朋友,從中走了出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想過再見,未想過來得這么快。

在這一刻,張臨川的腦海中流光萬轉,他瞬間打開了陸琰記憶中被封鎖的一幕—一那是在一條清澈的小溪前。

撲通,陸琰將一個人偶扔進了溪水里。

泛起漣漪。

恰在小溪的對面,有一個持竿的垂釣者,那么平靜而疏離地看了過來:「我說,你嚇跑了我的魚。

畫面一卷即碎了。

這段記憶,連陸琰自己也不記得。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被張臨川所捕捉。

原來在那個時候,王長吉就已經追上了陸琰,從而在陸琰身上也留了手段。

也就是說,王長吉其實可以更早解決他張臨川,無論是借用景國、魏國、須彌山哪一方真人的力量,只要給足了信息,他當時就是必死的結果。可是王長吉所求的,是他張臨川死得徹底!

所以要在他掀開全部底牌、做完所有努力之後,再出場!

原來姜望一直以來跟在他屁股後面的疲於奔命,都是篤定地在等待明暗雙線的交匯,他和王長吉的默契,比想象中更早,也更深原來!

這才是他的第一劫,這涉及生死的劫難,最早仍然要追溯到燕雲山道心堅定如張臨川,眼神有一剎那的恍惚。

原來他對抗天意的九劫法,其實第一劫都還沒能渡完!

那么戲弄諸方真人、挑釁各國強者的勇氣,算是什么?

那么動則灰國、攪起天下風雲的手段,算是什么?

那么六劫同渡、敢與天下為敵、敢爭天意的雄心,又算什么?

一切是一場空!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今時今日方知,為何那么多英雄豪傑,蓋世強者,都免不得作此痴兒嘆!

不!

張臨川驀然抬眼。

縱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縱然王侯將相盡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強之路,只求那最強之名。

縱覽青史,無人似我!

以尚未適應的陸琰之軀,無論對上王長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沒有獲勝的可能。

張臨川一直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夠看得清現實,看得到前後皆無路。

但他仍然張開雙臂,長發亂舞,渾身鼓盪著無生白氣,以擁抱的姿態,同時向兩個人沖鋒一毛蘭四「今於我無生世界,得享無生之福!無生之壽!無生之祿!」

在這一刻,他高高躍起,越上長空。

意識跨越了時空的阻礙,躍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無生玄法,燃燒道途,點亮神性,強渡命運長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來!

但他只看到,一張繁復絢爛的星圖,鋪滿了他的視野。

上下左右前後,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復星圖。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經阻住了他的未來。

他已經毀滅了過去,失去了現在,也被截斷了未來。

這一刻他目眥欲裂。

而後一對冥眼真個裂開,炸出可怖的漿體,塗了猙獰的老臉。猶有雷光躍於眼眶之中,像兩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堅定,都於此刻被囚禁在身體里,雙腿無法抬動。

不!

張臨川驀然抬眼。

縱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縱然王侯將相盡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強之路,只求那最強之名。

縱覽青史,無人似我!

以尚未適應的陸琰之軀,無論對上王長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沒有獲勝的可能。

張臨川一直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夠看得清現實,看得到前後皆無路。

但他仍然張開雙臂,長發亂舞,渾身鼓盪著無生白氣,以擁抱的姿態,同時向兩個人沖鋒一毛蘭四「今於我無生世界,得享無生之福!無生之壽!無生之祿!」

在這一刻,他高高躍起,越上長空。

意識跨越了時空的阻礙,躍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無生玄法,燃燒道途,點亮神性,強渡命運長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來!

但他只看到,一張繁復絢爛的星圖,鋪滿了他的視野。

上下左右前後,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復星圖。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經阻住了他的未來。

他已經毀滅了過去,失去了現在,也被截斷了未來。

這一刻他目眥欲裂。

而後一對冥眼真個裂開,炸出可怖的漿體,塗了猙獰的老臉。猶有雷光躍於眼眶之中,像兩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堅定,都於此刻被囚禁在身體里,雙腿無法拾動。

「不可越雷池一步!」

而霜風吹過幽冥世界,姜望簡簡單單地進步,抬劍,橫抹一一老態畢現的頭顱已高飛!

兩分的屍體又盡皆燃起赤焰,三味真火只是一燎,原地空空,連灰也不剩下一粒。因為太了解,所以燒得太干凈!

本該無知無覺的幽冥世界,因為鮮艷的三昧真火,而有了一點聲色。

幽暗中有偉大的意志巡過。

但此地空空,那兩個不禮貌的現世訪客,已然消失了。

來去匆匆,如大夢一場。

毛玄四秋日已盡了。

臨湖的窗台上,還盛開著春景。

在瀟瀟霜意中,繁花滿枝的盆景,反而顯得有些寥落,似在追憶那不能夠再挽回的時光。

朔方伯鮑易負手立在窗台前,嘆息道:「飛鶴湖,飛鶴湖,我從來未見鶴沖天。」

「這事兒簡單。」剛走進來、一臉喜氣的鮑仲清道:「兒子明天就給父親捉一群仙鶴來,叫它們一只一只地沖給父親看。」

眉眼和順的朔方伯,並沒有搭這個話,只是道:「你有什么事情?」

「玉枝已經生啦!」鮑仲清歡喜道:「您的嫡孫兒健康極了!外間冷,兒子沒敢抱出來,父親可要移步去看一看?」

鮑易仍然看著遠處煙波,良久才道:「你恐怕不止是要說這個。」

鮑仲清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但還是燦爛地笑著:「父親,

兒子也已經是個父親了,該有自己的事業啦。您看看湮雷軍那邊……

「你知道什么是父親嗎?」鮑易忽然問。

鮑仲清慣了一下,反應很快地答道:「自然是像您一樣,上報朝廷,下安百姓,頂天立地,這就是父親!」

「父之一字,以其形而述道,是以手持杖而教,以手持斧而勞。」鮑易回過身來,眉峰輕輕挑起,那種富貴平順的感覺,頃刻間變成了果毅嶙峋: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沒有教育好你,我也沒有保護好伯昭。」

鮑仲清的臉色變了:「父親這是什么意思。」

鮑易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來,撫在鮑仲清的臉上,然後就那么按了下去。

窗台上的三日凋,依然開得燦爛鮮艷。

毛四

「哇哇哇~」

小床上的嬰兒,哭聲嘹亮,

蒼術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一臉麻木地躺在大床上。

對於丈夫看到兒子的第一時間,就跑去找公公要權這件事,她並沒有什么意外。當然也談不上難過。

她也是會笑的,會笑得很幸福。

但此刻旁邊沒有人在,也就不必勉強。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些恍惚。

有時候會想起很小的時候,扎著羊角辮,在花開蝶飛的原野上奔跑。

有時候回想起在人群中踮著腳尖偷看的那個少年英雄。

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啊,究竟被誰偷走了呢?

恍惚之中她好像聽到有個孩子的聲音,那孩子在說一一

「娘親,娘親,我親愛的娘親。」

「鮑伯昭死得無聲無息,鮑仲清娶得不甘不願。」

「從來沒有人問過你,你願不願意,開不開心。

「娘親,我親愛的娘親」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虛弱地扭頭看過去,小床上的嬰兒,仍然在哇哇哇地哭著。

她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也以此攔住了淚水。

也正因為如此,她沒有看見一一那小床上哇哇大哭的嬰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忽然間轉成了慘白!

【本卷完】【感謝大家的陪伴,我們又一起走完了一程。「人生多風雨,豈是我獨行?」

休息五天,我們下一段旅途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