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竟不以我庄國為國(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58 字 2022-11-22

「請容我代天子宣之。」杜如晦索性自己將那卷聖旨展開,誦道:「書予矩地宮真君知聞——您雖是天下大宗師,法家聖地之主。但朕乃庄國天子,受命於天,下御萬民。豈容你招之則來,揮之則去?論德論功,論責論刑,朕無不可,但還請先遞公書,交付有司,再商良時。如此不違禮,不違制,豈非法家之精神?」

這段話柔中帶剛,稱得上兼具禮節。

而杜如晦瞧來是恭恭敬敬,卻也無半點退縮。

這庄國從上到下,從庄君到庄相再到一個值守宮門的將領,倒都像是硬骨頭!

但吳病已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他秉法公行,從來不在乎他人眼光,不在意那些表面功夫,只道:「十,九……」

「大宗師。」杜如晦再不能從容,有些著急地道:「我庄國一向尊重三刑宮,維護人族大義。誅魔滅妖,抵御外族,從來奮盡全力。不知您到底是在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以至於對我們產生如此大的誤會,踏我國門?可否容我這個庄國老臣解釋一二?」

他這番話兼情兼理,既在道德的高地,又在弱勢的窪地。讓人很難無視他的請求。

但吳病已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這位法家大宗師的聲音是恆定而淡漠的,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五,四,三……」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條件不會改變。

庄國皇帝到底在不在庄王宮?

時間在一聲一聲的計數里,毫不留情地離去。

法的意義貫徹進時間里,好像成了最冰冷的審判的刑具。

這時籠罩整個庄王宮的法陣忽然消失。所有宮衛都非常熟悉的庄國皇帝的聲音,響在空中,自有威儀如天傾——

「既然大宗師非要見朕……杜相,便請大宗師進來!」

在場的宮衛都松了一口氣。

庄國皇帝此刻就在宮中,並且敢於面見法家大宗師,不懼檢查!

杜如晦於是側開身來,伸手對吳病已禮道:「請。」

吳病已自無所忌一甩袍袖,便踏進宮門。

他一步入門,再一步,已踏至庄高羨所在的寢殿,與身著團龍睡袍的庄國天子正面相對。

雖是身在西境,身在庄國,履足庄王宮中,吳病已卻更像是此間主人,望向對面這個一國天子的眼神,審視而淡漠。

庄高羨只是一個普通富貴中年人的長相,當然比起以貌丑著稱的庄太祖,在容顏上已是優越了許多。整個人不見有多凌厲的氣勢,看起來相當無害。

此刻他們身處一殿之內。

世俗的任何權柄,軍隊、名位、後台,在此時全都無用。

衍道的修為,足夠碾壓洞真。

換而言之,此刻吳病已才是絕對的掌控者,生殺皆在一念間。

但庄高羨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龍床上,保持著一個剛剛穿好靴子的姿態,語氣隨和:「有些冬乏,便躺了一會兒。」

他那普普通通的眼睛抬起來,帶著疑惑,也有著引而不發的憤怒:「吳宗師是何事這般急切,竟連朕換身衣服都等不得?」

吳病已並不說話,只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庄高羨,確認他是否為本人。

杜如晦這時候已經屏退左右,獨自走進寢殿中來。但只立在一邊,並不說話。

「大宗師!」在吳病已毫無情緒的目光里,庄高羨加重了語氣。

吳病已是得到了准確性很高的消息,才會緊急溝通玉京山,親身踏落庄王宮。

但庄高羨現在既然就待在他的寢宮中,那他涉及萬妖之門後人族天驕被刺案的嫌疑,自然就不攻自破。

執掌矩地宮的法家大宗師,依然是面無表情,但難免有了幾分例行公事的味道:「冬月二十八日,你在哪里?」

庄高羨壓著怒火,聲音平緩地道:「宮中。」

「十月十六日,你在哪里?」吳病已又問。

庄高羨道:「宮中!」

吳病已再問:「五月十六日,你又在哪里?」

庄高羨索性一揮手:「去傳起居令史,把朕的起居注搬來,看吳宗師還要問什么,且與他細細核對!」

「吳宗師!」他就那么端坐龍床之上,自有中興之主的氣度與威儀,直視吳病已:「朕尊重三刑宮,更尊重三刑宮對人族的貢獻,故可以不顧惜君王之儀,這般屈辱與您相見!但您若是始終是這些無聊的問題,畢竟肩負萬民生計,請恕朕不能再奉陪!」

吳病已只道:「當今之世,龍蛇並起,河海難清。蠅營狗苟,惡鳥嘈嘈。除卻司馬衡,誰人可堪史筆?」

「我庄國令史你不信,起居注你不信,朕就坐在您面前您總能信?」庄高羨面上不顯怒意,但他的慍怒埋在字里行間:「試問朕如何能夠悄無聲息地往返萬妖之門,瞞過天下人的眼睛,去涉及您所說的大案?」

「若是說——」他站起身來,甚至於走近吳病已:「您是一定要找個理由帶朕去三刑宮,讓朕去跟丹君為鄰,那不妨找個更說得過去的!」

「庄君不用激動,我也只是例行調查而已。」吳病已淡淡地說道:「畢竟這次被人在妖界刺殺的,是大齊武安侯姜望,他最早是你庄國的人,與你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楓林城之覆,是朕一生之辱。姜望怨也好,恨也好,都是應當,朕都能理解。他突遭不幸,朕亦慟之!朕不會、舍不得、也沒有時間去刺殺他!」庄高羨道:「這個回答不知吳宗師滿不滿意?」

杜如晦也在這時候說道:「天子身系社稷,豈會輕身冒險,更別說是去萬妖之門後!這道理吳宗師不會不懂,但願您不要聽信讒言,可以公平地看待庄國。這是一個英雄的國家,從建立之初就在對抗白骨道,如今好不容易才迎來河山安寧。」

吳病已看了杜如晦一眼,語氣平淡地道:「你們君臣,倒也確實相得,無怪乎能使庄國中興。」

「吳宗師如果沒有別的要說的,今日便如此吧!」庄高羨抑著聲音道:「朕還有要事,就不送了。」

「不知庄天子是有什么要事呢?」吳病已問。

庄高羨氣極反笑,恨聲道:「剛剛收信,朕的良才寶駒,戰死在萬妖之門後!不知這事對三刑宮來說,算不算重要?」

吳病已完全無視他的諷刺,只道:「不知是哪位良才寶駒?」

庄高羨終於是怒了,提高音量:「姓喬,名敬宗!死於高陵城伐妖之戰!吳宗師請去徹查!朕看軍報,一起戰死的人才,還有景國沐飛平,季國褚子誠,中山國於越……您務必一起查了,興許能給朕查個假死出來!」

吳病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會的。」

「不打擾。」

這位法家大宗師轉過身,一步踏出寢宮,踏出庄國外。

一場身死國滅的危險,至此消散。

寢宮之內,君臣緘默許久。

杜如晦道:「姜望已死,杜將軍依然忠心耿耿。這幾年無數次試探,都已經證明了他的品行。老臣以為,對他的戒備已是可以放松一些……別再讓他守門。軍中太缺良才,他在九江玄甲的位置無可取代。」

庄高羨卻是並不說話。

反復深呼吸好幾次。

才猛地一掌拍在龍床上:「必須不惜代價,盡快把護國大陣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