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今生意屬誰(1 / 2)

超品公子 想見江南 2264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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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向走出房間來到堂屋,推開左邊牆壁上的通氣小窗,打量著整個房子。這是57年軍分區大院分給一號首長的獨立小院,四室一廳的正屋,直對著堂屋的是寬闊的庭院,院子中間砌起兩個並排對立的花池,間隔花池兩米處是兩排白樺筆直豎立,花池里的鮮花名草無人打理早已破敗,倒是雜草野花煥發了新的生命,茂密叢生,仿佛這個世道。院子的左手邊是條直接堂屋的抄手游廊,右邊是一排廂房,除了一間廚房外,其余的廂房或放雜物,或支著無人睡的空床。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大院,薛向感慨萬千,這也是這場浩劫中薛家唯一被留下的財產。

67年大院子弟組成的老兵們沖擊軍分區大院,這間房子值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連家里的幫佣徐嬸也被趕回了河北老家。70年大伯被隔離審查,勞動改造,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同於這座大院里其他被下放領導干部的居所,這座小院居然沒有被革委會查封。後來薛向才從大伯口中知道,原來四一年窯洞整風時,薛安遠救過區革委會主任張光柱的性命。後來薛安遠恢復職務後,每憶起此事並不領情,依舊憤憤然:當初怎么救了這么個東西!

薛向打開堂屋的白熾燈泡,來到與他房間正對的卧房門口,這是小晚和小適的房間。父母去世後,離開媽媽懷抱的小適就和姐姐睡到了一起。薛向小心地推開房門,溫柔地凝視著床上兩張稚嫩的小臉。小晚留著這時代特有的學生頭,整齊的劉海兒覆在額上,瓜子兒臉上的鼻子微微皺著,小嘴兒揪起,手里緊緊攥著被角,也許正做著噩夢吧。看著小晚不安的小臉,薛向心里滿是自責,父母去逝時,當時12歲的小晚已經懂事,哭過一次後,就默默承擔起了家務,平日除了上學還要給兄妹四個洗衣煮飯。倒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整天胡鬧,從未為這個家分擔半點責任。

5歲的小適粉團團的小臉倒睡的安寧舒適,因為年幼,兩年前父母的離去並未在她心里留下陰影,這也讓薛向倍感安慰。薛向輕輕扯下小晚手中的被角,小心地將她的胳膊放進被窩,仔細的壓實被子四周的邊角,小步退出房間,緩緩地將門帶上。兩姐妹左邊的房間睡的是小意,打開小意的房門,床頭桌上的台燈仍亮著,遠遠望去,小意睡得很熟,輕輕地打著呼嚕,留著帽子頭的腦袋陷進了厚厚的棉枕。薛向並不打算把台燈熄滅,他知道這是小孩子對抗黑夜恐懼的方式,輕輕將門掩上。

出得堂屋,來到庭院,庭院緊挨著廚房五米處有一個壓力罐浣洗池,這種壓力罐浣洗池雖是老式的汲水設配,可使用起來一點不較自來水管遜色。薛向遠遠地望去便見浣洗池里摞著滿滿一盆衣服,他知道這些衣服平時都是小晚一大早起來清洗的,既然他來到的了這個世界,又怎會讓妹妹再受苦累。

薛向把衣服倒進浣洗池,用盆接好水,把一件洗得發白的小軍裝浸入水底,灑上皂角粉用力地搓揉起來。初春時節,夜里溫度很低,薛向卻洗得滿頭大汗。三個小時後,望著晾衣繩上洗好的衣服,薛向滿意地笑了。

收拾好衣物,入得廚房,查看了米缸和菜籃,青灰的米缸已經見底,綠竹條編織的菜籃里歪歪斜斜地躺著幾根白蘿卜。薛向將菜籃的三兩個大白蘿卜拿出來,把菜籃向下對著條案控了控,倒出里面的雜碎,他打算去買菜。

列位看官,或許會奇怪薛向為什么半夜三四點的時候買菜。原來這時的冬天和初春時節蔬菜供應十分緊張,普通市民夜里兩三點鍾就到菜場排隊,不少人實在凍得受不了,就用石塊、菜籃(里面壓石塊)、小板凳來代替排隊,回家睡一覺,清晨四、五點來鍾再來排隊,為此吵嘴打架,今天的人是難以想象的。

薛向尋到存放票據的暗格,打開暗格,里面躺著糧票、油票、肉票、糖票、豆腐票,還有各種票的副票。這時的票據可遠比錢來的緊要,它是用來定量購買雞蛋、魚等緊缺食品或副食品,香煙有時也要憑票供應。有錢沒有票這類緊缺物資照樣買不到,好在去年「的確良」問世後,各類布票逐漸退出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薛向從暗格里各取出一些票據塞進軍裝的大兜里,帶上水獺皮的軍帽,圍上一條潔白的狐裘圍巾,套上大伯的將校呢大衣。這大衣是大伯的壓箱底貨,色呈灰褐,厚重柔軟。這時候,無論青年還是小孩都喜歡穿軍裝,解放軍部隊不同時期發的軍裝都屬於時髦服裝。55年部隊授銜時,校官以上的軍官配發的衣著是很講究的,冬裝有呢子和馬褲呢面料,夏裝有柞蠶絲面料。將軍們的軍服就更講究了,同是呢子軍裝,將軍服的面料要高出校官服面料一個等級。他們還配發了水獺皮的帽子和毛嗶嘰的風衣。於是各種面料的軍裝便成了時髦貨,就連和軍禮服一起配發的小牛皮松緊口高腰皮靴,也成了頂尖級俏貨,俗稱「將校靴」。干部子弟們大概是希望用這種方式表現父輩的級別。狐裘圍巾也是大伯打東北時繳獲的,圍在脖子上綿軟溫暖,不透一絲風。

薛向騎著「永久牌」錳鋼自行車,雙腿蹬得飛快,哐當哐當,車子就像射出的箭矢迎著寒風呼嘯而去。十來分鍾的功夫就到了菜場門口,暗紅色的朱漆大門油漆脫落大半,斑斑駁駁地立著,像倒了霉的人臉。寬闊的大門上方拉著長長的橫幅,白色的橫幅用紅色毛筆刷著「偉大領袖思想指引我們前進」,一排擘窠大字在昏黃的路燈下仿佛生了光輝。

兩米寬的大門前已經排了八條歪歪斜斜十米來長的縱隊,人與人之間的空隙間或擺著小板凳和方磚,這是用來占位的。此時來排隊的多是些老弱婦孺,像他這樣的青年、壯漢一個也無。

早起的人們一個個萎靡不振,有小聲低語的,有低著頭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的,有倚著牆呼呼大睡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薛向推了車徑直走到第二隊的末尾,停好車,把菜籃掛上車把,抬腿跨上車座,一條大長腿支著地面,一條腿盤在橫杠上。他從呢子大衣的荷包里掏出包「翡翠牌」香煙,嚓地打著了一枚紅色的軍用打火機,點上火,美滋滋地抽了起來。這年月,一包「翡翠」九毛錢的價格,頂得上一些農村一個壯勞力兩天的工分錢。原來的小青年日常也抽不起「翡翠」,平時兜里總揣著兩包煙,一包「翡翠」結交五湖四海的革命兄弟,他自己平時抽的是四毛五的「牡丹」。這包煙落到的薛向手里,他可不管是不是接待煙,拿起來就開抽。

薛向猛吸一口,濃郁的煙草香味沖淡了不遠處垃圾車里散發的腐臭,一支煙抽完,濃濃的困意漸漸襲來。薛向下了車座,把車原地停好,尋了個背風的牆根,也顧不上自己一身頂級裝備,屁股下墊著兩塊青磚坐了,把衣領立起遮住臉,雙腿並起向腹部收攏,雙臂相疊環成窩狀,把頭埋進這窩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嘈雜的聲響吵醒了薛向。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明珠牌」梅花表,已經五點半了。他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灰塵,向停車的那條縱隊走去。沒走幾步,薛向收住了腳,眼睛瞪得溜圓,像盯著塊金元寶,再也移不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