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攔路喊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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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穆蘭對於拓跋晃的不認同和厭惡,是在得知他身份以後才開始的.

在那之前,她對他的看法無非也就是一個」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聰明小孩」這樣而已.

但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後,她對他的要求和標准就高到一種不近人情的地步.

可以毫不謙虛的說,她擁有高於這個時代的開闊眼界,有學習過歷史後對歷朝歷代各位英明君主的評價和定義,所以,她對於拓跋晃這種只知其」術」而不知道其」本」的儲君非常失望.

用一個」英雄」的效忠來襯托自己作為主上的價值,這實在是荒誕不羈.

但當賀穆蘭拋開這一切仔細思考,她卻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那么的厭惡,其實大半的原因,還有源自自己內心的恐懼.她好不容易才適應了」花木蘭」的生活,那么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一切不變,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遇見一個相親的渣男然後惡心半天,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太子」,卻想只憑自己的想法,就要把她帶到一種全然陌生的,毫無歸屬感的世界里去.

更何況,這位太子既沒有高於她歷史知識里那些偉大君主的特質,也沒有什么讓她覺得為之贊嘆的美德.

可她卻忘了,這樣做是不公平的.

在這個生產力低下,五胡亂華後十不存一,民族紛亂不休,內憂外患不斷,還有佛道之爭並行的混亂時代,作為一個鮮卑族的儲君,這個孩子也許已經做到了他目前達到的最好標准.

這就是這樣一個時代,無論是王孫還是奴隸,都有著朝不保夕的危機感,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已經是他們被弄成驚弓之鳥後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痛斥拓跋晃將別人視作工具隨意利用,卻忘了他才十五歲,他既沒有接觸過未來,也沒有如後世那些君王般接受過儒家」民貴君輕」的教育,他甚至不是個漢人.

但他還有可以改變,可以被潛移默化的可能.

她為何要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般的標志來苛求這個眼界有限,只是順應如今這個時代生產力水平發展的儲君?

即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在沒有登上皇位之前,也是不完美的.但這也並不能抹滅他們對自己那個時代的貢獻.

儲君以如何的方式獲得權力往往身不由己,男人們追求權力是源自本性的趨勢,但獲得權力後要用它來做些什么,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正是因為想清了自己對於太子產生的不理解和厭惡,其實是源自於自己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擔憂,以及一直偽裝成」英雄」後假裝的強硬,賀穆蘭才會如此的對自己失望.

她要努力做一個配得上」花木蘭」之名的人,卻忘了花木蘭強大的絕對不僅僅是人品和力量.

那是同時包含了男人的堅韌不屈和女人的理解包容的偉大魅力.

她可以不贊同太子的行事風格,卻沒有必要將他視為怪物一般的東西.

阿單卓明顯的感覺花姨變了.如果說過去的她有一種隔離與世外的冷淡的話,那現在的她就明顯變得要」鮮活」許多.

她會在下樓時認真去看那些圍坐在一起說著瑣碎事情的食客,也會突然主動問起他」你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這樣的問題.

他說不上來哪一種態度更好,但這樣的花姨讓他更加樂於親近也更加樂於傾訴,而且由衷的感到欣喜.

痴染,若葉和愛染明顯一夜沒睡,但即使如此,再次見到他們時候,他們依然有一種讓人意外的神采奕奕.

因為賀穆蘭將痴染和若葉接回來的時候是夜晚,所以阿單卓和賀穆蘭都沒有很清楚的看清他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等到天明,三個僧人站在賀穆蘭和阿單卓面前時,賀穆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痴染看起來像是無賴,若葉看起來像是三毛流浪記的三毛,愛染則像是跑錯了畫風的那種台灣苦情戲里的小可憐.

而這一大兩小三個人穿著完全不合身的鮮卑衣著站在她的面前時,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他們的身份一定有問題.

簡直是慘不忍睹.

」兩位施主……」痴染一臉壞笑的開了口.

賀穆蘭沒想到痴染是這個類型的」高僧」,心中直嘀咕.

等他開口後,賀穆蘭才發現不是他一臉壞笑,而是他的嘴角有些歪,以至於一說話看起來就像是在壞笑.

痴染遲疑了一會兒說道:

」在下……准備帶愛染和若葉回雲回白山上種地.這個世道如此不安穩,即使我們不想避世也不行了.」

」你們不准備還俗嗎?」賀穆蘭有些擔憂地問他們.」即使藏身在山上也是不安全的,萬一有樵夫發現呢?」

」施主不必擔心.我們會身著普通人的衣衫,也會蓄起頭發,即使被發現,也不會有人來抓我們.」痴染笑了起來,」即使不能穿著『僧袍』行走,只要我們心中有佛,恪守戒律,我們就還是僧人.佛祖會看見我們的決心.」

愛染和若葉非常認同的點起了頭.[,!].

」這樣也不錯.」賀穆蘭點了點頭.」不過你們准備怎么回雲白山去?要不然,我去取一匹布……」

」不必了!」痴染伸出手搖了搖.」我們已經欠施主良多,結下的因緣這輩子都還不清.急人所難是您的恩德,但我們要因為您的恩德而將它當為理所當然,這就是我們厚臉皮了.」

」最苦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再難熬,也不會比關在浮屠里等死更可怕.我們想試著用自己的辦法回去,這也是一種歷練啊.」

賀穆蘭看著痴染的」壞笑」,心里直打鼓.

什么辦法?

他長得這么不良善,以往是怎么得到別人信任的?

」是的.我三師兄『化緣』的本事可厲害的.我們一路化緣回去.」愛染滿懷希望的看著痴染,」是吧?師兄?」

」啊……」痴染摸了摸下巴.」與其說是『化緣』,不如說是乞討?」

他笑了笑,」我在出家之前,就是個乞丐.雖然多年不做老本行,想來吃飯的本事應該還沒丟.」

賀穆蘭徹底無語.

他的意思是,他要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一路討飯討回雲白山?

」那就希望你們能安全回山吧.」賀穆蘭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最後『布施』你們一次.」

她微微一笑.

」我去給你們弄身合適的『行頭』來.」

.

賀穆蘭和阿單卓在平6的集市上尋找著合適的成衣.不需要很好,甚至破爛一點都沒有關系,只要干凈,足夠合身就好.

他們既然要以乞丐流民的身份回山,那就不能穿他們的鮮卑族皮衣,否則會被當成偷盜的賊寇之流被懷疑.

阿單卓還是第一次見人專找破舊衣服買,跟在賀穆蘭身後也是饒有興趣.

」嗯,若葉雖然比愛染年紀還小些,不過骨架卻比他大的多.不缺吃搐大和缺衣少食長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啊.」賀穆蘭從地攤上起一件大嬸拿出來換東西的舊衣服,這件衣服大小倒是合適,而且因為洗的次數太多,已經全部褪色了.

」嗯,我就要這件了.有沒有比它還小一號的?你說有些破?破了更好,那出來吧……」

」嗯,衣服搞定了,接下來是什么呢?」賀穆蘭將幾件衣服捆了起來,提在手上.」鞋子?別人穿過的鞋子是不是有點……」

賀穆蘭開始低頭自言自語一般說起什么,阿單卓聽到她的話後腳步突然一頓,接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接續跟在後面繼續前行.

」阿單卓,我們被人跟蹤了.跟著我們的人個子矮小,很機靈,我幾次都沒看到他完整的身形.也許是陛下的白鷺,也有可能是別的什么人,你莫聲張,但要保持警惕.劍放在手邊.」

賀穆蘭一邊嘮叨著鞋子是買新的好,還是舊的好,一邊不動神色的開始囑咐起阿單卓.

經歷過白鷺們在市集的那一次,賀穆蘭養成了一個習慣,經常會注意一□邊的環境,看看會不會有類似白鷺官那樣的人在.

白鷺官是分布於各郡的,在一些大的縣城數量會多些,但這並不代表平6這樣的地方就沒有.若是只是一個白鷺好奇而跟在她身後,她就沒必要反應過度.

若是什么居心不良的探子之類,就憑他一人,也拿她和阿單卓沒有什么辦法.花木蘭的武力值可是爆表的.

她和阿單卓狀似無意的在集市里兜起了圈子,直到那個身影忍不住開始漸漸向他們靠近,賀穆蘭給了阿單卓一個眼色,才在某個偏僻的巷道里堵住了這個探子.

阿單卓堵住他的退路,賀穆蘭一把將他擒住,按在臂下怒喝道:」你是哪里派來的探子?是不是白鷺官?候曹令在何處?」

但凡白鷺官都有令牌,是以賀穆蘭才有這么一問.

」白鷺……候官……」那探子喃喃自語了兩聲,突然拼命的扭動了起來,嘴中說著極其生澀的鮮卑話:」大人,這位鮮卑大人,小人有冤!小人有冤啊!求大人為小人做主!」

這人驚天動地的這一嗓子,徹底讓賀穆蘭僵住.

喊冤?

大人?

他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張斌自幼喪夫,由寡母養大,因在鄉間妯娌親戚不合,家中大屋又被堂親強占,他娘便帶他來了平6,投奔家中的舅舅.只是舅舅不過也只是一個手藝人,即使他娘一直日夜織布,日子也只能說是糊口而已.

後來的事情正如賀穆蘭所聽說的那般,他的寡母供養慈苦大師,結果卻被垂涎他母親美色卻強娶不成的無賴揭發出來,他娘和慈苦大師雙手被關進了牢里.

他娘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折磨,進去三天後就說是自盡死了,可是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慈苦大師被關進去後毫無聲息,也不是生還是死.

審案的江縣令是七八年前」舉孝廉」被推舉到此地為官的,因催辦賦稅辦的極好,一直被上峰看重,再加上他善於經營,無論是郡中還是地方都交游廣闊,很快就混.[,!]的風生水起,在此地一待就是七八年.

這年頭,你想要升遷很困難,但只要考績不要太差,在任上一直留任卻是不難的.這么一位無惡不作的貪官在這平6任官七載,那真是地也被刮掉了三層,雁過都要拔下毛來.

張斌為了去衙門要他母親的屍體,什么法子都用遍了.無論是下跪磕頭,還是擊鼓鳴冤,縣令衙門就是一概不理.又沒過多久,衙門里又傳出話來,說是慈苦大師和他娘都在獄中招認了,因兩人有苟且之事,所以他娘才一直供養著慈苦大師.慈苦大師身為出家人卻不潔身自好,又違抗君令按律當斬,他娘已經身死,所以禍不及家人.

可憐張斌才剛剛十四歲,突然之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被壞了名聲,母親含冤死在獄中,連屍首都沒有,慈苦大師死不瞑目,連報恩寺都被抄了個干凈.

這孩子一時沒了主張,舅舅家為了怕被連累也搬離了此地,他一個孩子,一咬牙變賣了家產,去隔壁郡治所在的范縣告江縣令草菅人命,又在獄中濫梳刑.

他之前也打聽過了,此地的鮮卑太守是一個性格剛正的好人,張斌原想著就算不能告倒這位江扒皮,至少他娘和慈苦大師的屍身也能要回來,若是能夠收殮下葬,他死而無怨.

誰料他命運多舛,他千辛萬苦避開江縣令的眼線逃到范縣,狀子也遞上去了,鮮卑太守也見了,依律三位太守都要升堂審理此事之事,陛下的」滅佛令」到了.

這一下子,江縣令不但沒有罪責,按照」包庇沙門者滿門抄斬」的旨意,反倒是他成了罪人.

他也不知這鮮卑太守會不會秉公處理,還是會將他當做罪人也抓起來,便偷偷逃離了范縣,又回到了平6.

只是此刻他已經是走投無路,孑然一身,雖然有昔日的街坊庇護不至於露宿街頭,可日子已經過的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從那時候起,我便懷揣利刃,日日在縣衙附近徘徊,就等那狗官離開府衙,我與他同歸於盡!」張斌抹滿黑灰的臉上滿是恨意,一雙眼睛更是瞪得滿是血絲,」我阿母和慈苦大師兩條人命……不,平6里那么多無辜枉死的苦人,都要他以命來償!」

」你既然要報仇,應該去找那姓江的,又為何找上我來?」賀穆蘭看不清張斌的臉面,只好盯著他的眼睛質問他:」誰告訴你我是什么大人!」

」……大人在城中打聽過報恩寺,又問過江縣令的事情,平6地方不大,有些消息傳的也快.我雖被江縣令迫害,卻也有人和我通風報信,說是平6似乎來了一個鮮卑大人,是要來搜集這江扒皮的罪證的.」

張斌抬起頭.」我聽別人說了以後,便猜測您打聽報恩寺可能另有原因.果不其然,我那天藏在報恩寺外一棵大樹之上,眼見您半夜進了報恩寺,又帶了兩位師父出來……」

」大人,您既然已經救了那兩位師父,還請為了平6的百姓,為了那么無辜枉死的僧人,還平6一個公道!」

賀穆蘭心中一驚,和阿單卓交換了個眼神.

她竟不知還有人看見了她那晚的舉動,甚至知道她帶了兩個和尚出來!

她想了想,猜測那天指引她去報恩寺,又在路上各種傾訴江縣令罪行的中年男人,怕就是庇護他的那」昔日街坊鄰居」.

否則也不會那么湊巧,她只是打聽了下報恩寺的事情,就有人那般熱情的指引她去,還在路上說那么多不相干的東西.

怕是那中年男人就是個有心人,想幫幫這個孩子,給他探路來了.

這孩子也是聰明,從她打聽的地點猜出她可能要去那里,竟在報恩寺外早早等著.現在還是正月的天氣,夜晚的樹上何其冷,他居然能一直呆在樹上見她進寺,又等她出塔.若不是她帶了兩個和尚出來,大概他就要跑出來和她相見,當面向他喊冤了.

這孩子有勇有謀,心中又有恨,恨意驅使之下,會做出這樣隱忍的事情確實是值得嘆息.若是她真是什么」鮮卑大人」,此事她一定管了.可是她卻沒有這個本事,莫說縣令,便是一個縣丞,一個差吏,她也動不了別人半分.

」你起來罷.」賀穆蘭嘆了口氣,想要攙起那地上跪著的少年.」我並不是什么鮮卑大人,去報恩寺也不是為了救人.」

」此事再讓我想想,可有解決的辦法……」

張斌聽到賀穆蘭這話,還以為是這位大人不肯管他的閑事.這么久以來,他已經被逼的自尊喪盡,家破人亡,胸中只剩一腔和那縣官同歸於盡的怒火.

此時連這最後的希望,一位看起來就有身份地位的」鮮卑大人」都不肯為百姓伸張正義,張斌心中那唯一的希望都已經漸漸破滅,他對這個不公的世道無聲的控訴,像是一股重力般讓他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只咬牙硬撐.

若是別人,遇見這么倔強的小子,恐怕還真沒有什么辦法,可是他面對的卻不是一般人,而是力大無比的賀穆蘭.

她只是手上微微用力,這個少年就被強」攙」了起來,再也跪不□子去.

站直了身子的張斌,卻猶如被.[,!]最後一根稻草壓死的駱駝,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你們這些大人,根本就不管百姓的死活!那江仇草菅人命,貪贓枉法,平6哪個不知!可就因為他上下打點的多,誰也不願意讓他離開那個位子!我娘……我娘到底有什么過錯?她只不過是不忍心見有人在她面前餓死,每天送別人一碗飯吃而已,這難道是過錯嗎?」

張斌黑灰色的臉上因為淚痕而變得一條一條的,看起來十分駭人.

」慈苦大師教我們習文識字,收養孤兒,難道是什么過錯嗎?」

」我只想要回我母親的屍體,讓那個真正的罪人服罪,難道是什么過錯嗎?」

他咬著牙,用與其看起來是在仇視賀穆蘭,不如說是在仇視這個世界的眼神瞪著前方,突然吼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世道!!!!!」

他就這么怒吼著滿腔怒火,低著頭向著牆上撞去!

賀穆蘭伸手去抓,已經來不及了,阿單卓站的離牆近,連忙往前一擋!

只是那孩子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這猛一沖的力道如同錘擊,張斌一下子撞到阿單卓的胸膛上,饒是阿單卓身體強壯,被這樣撞了一下,也覺得胸口一悶,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