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悲憤欲絕(2 / 2)

早些投降吧。

也好讓她有個名義少些殺戮啊。

虎賁騎很快就到了斥候探得的地方,正如他所說,牧民們早上出去放牧,傍晚才會回來,晚上發動襲擊是最好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賀穆蘭率領部下沖破這片營帳時,還有許多人沒有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魏國人和蠕蠕人有很多長得都很像,他們都是東胡的部族,四處遷徙,混血以後各種長相的人都有,所以賀穆蘭帶著虎賁騎沖進他們的部落時,這些蠕蠕人還以為是他們自己的騎兵到了。

有老人奔出營帳,唾罵著他們什么,然後被不耐煩的將士一箭射死。到處都有孩子和婦人哭喊的聲音,虎賁騎們無愧於自己的名稱,如同下山的猛虎,所到之處無不驚慌失措。

沒有賀穆蘭想象中的哭泣求饒,能拿起武器或者其他什么工具反抗的人都反抗了,還有婦人驅趕自己的牛群和羊群去抵擋騎兵。

但牛羊怎么能抵擋戰馬和長戈呢?沒一會兒,血便流淌了一片。

「他們在喊什么?」賀穆蘭無意參與到這樣的屠殺里去,但她是主帥,不可能下令停止攻擊。

蠕蠕人連孩子都會射箭,就算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但她還是好奇蠕蠕們一邊拼死抵抗,一邊喊叫的是什么。

賀穆蘭北伐,帶出來了花生。她一點柔然話都不懂,帶著花生,也是為了關鍵時候有個翻譯。

花生面色復雜,輕聲回答賀穆蘭:「他們……他們說還沒到冬天打仗的時候,去年的牛羊也已經交了……他們似乎是把我們當成那些部落主了。」

賀穆蘭愣了愣,根本沒想到他們喊的是這個。

此時這處營帳已破,賀穆蘭來之前有下令過,不准隨意殺戮不反抗的人,那些都是俘虜,是大魏的人口,是戰利品。

但真殺紅了眼的時候,誤殺也是有的。

一個虎賁騎正縱馬准備踩過一個小孩的身體,卻被側面突然沖過來的馬撇了一下,朝了另外一個方向偏斜了幾步。

那人正准備開口罵對方不長眼,卻猛然見到坐在馬上的是賀穆蘭,驚得趕緊閉嘴。

「我們是戰士,不是畜生。」賀穆蘭臉色難看的說道。「准備收兵,將這些俘虜捆起來交由後面的人處理,留下兩百騎兵准備迎擊回來的牧人,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攻打其他部落。」

「將軍,我們還沒打掃戰場……」

「等你打掃完了,這一片的部族全跑了!」賀穆蘭下令吹起號角,又點了兩個百夫長留在這個營地,帶著虎賁騎繼續向東前進。

這一片大小部族約有七八個,她必須要在日落之前連挑所有的營地,然後趁夜回返扎營的地方。

若是白天,這么多人朝著一個方向奔馳,很快就會暴露了行蹤。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又一個的部落被賀穆蘭的部下風卷殘雲一般地夷為平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的主帥為什么像是急著要趕去哪里一樣打完一個營地立刻就走,但因為賀穆蘭的「智將」之名太顯,這些人即使心中疑惑,甚至有些不滿沒有搜集戰利品的時間,但還是跟著他們的主將繼續東進。

只有賀穆蘭自己知道,她不是在趕時間,而是怕戰斗結束後,無數女人和小孩那種絕望又仇恨地看著自己的眼神。

為何還有人會在這種眼神下充滿快意呢?任何時候被人所憎恨,都不應該是一件快意的事。

等到了斥候探查到的最後一處營帳時,也許是魏人弄出的動靜太大,也許是先前有逃跑的個別蠕蠕去傳遞了消息,留下來的只是一處空空的營帳。

牛羊還在吃草,火堆上甚至還在烤著晚上的牛羊,煮著不知什么肉湯,可整個部落里沒有了一個人煙。

年輕人跨馬就跑是很容易的,但一個部落那么難以全部逃跑,就是因為他們有老人,有小孩,有孕婦,有病人,他們又不是高車人,把老弱婦孺丟在車上拉著就跑,若連老弱婦孺都跟著一起跑,被抓回來也就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此時天色已經漸晚,賀穆蘭的幾個部將雖然有些遺憾,但今日的戰績已經足以讓他們滿意的了,所以那羅渾可惜地看了看營地,對賀穆蘭說道:

「這里的人應該是早接到消息所以跑了,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去和其他將軍們一起匯合?」

每個部落里他們都留了人馬清點戰利品,雜役們不敢克扣,那些青壯男女、老人和孩子都會被驅趕回魏地,但大部分時候,只有最強壯的那些人才能活著到達大魏。

若是其他將軍,大概在看到這里炊煙裊裊的情況下命令部將在搜索一遍,但賀穆蘭今日從中午一路奔襲到傍晚,早已身心俱疲,她本就不是對戰功有什么野心之人,也就順著他的話說到:

「留下……」

就在這時,微不可聞的一聲啼哭不知道從哪里傳了出來。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在空盪盪的營地中,突然出現了嬰兒的啼哭,自然是十分明顯。

「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我好像也聽到了,有小孩兒哭?」

「怎么好像是從地下發出來的?」

「奇怪了,蠕蠕也有地窖嗎?」

不等賀穆蘭下令,就有許多經驗豐富的斥候帶著虎賁騎士開始沿著帳篷搜索了起來。

蠕蠕人經常被大的部落欺壓,自己內部也征戰不休,若是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一點也不奇怪。

賀穆蘭疲憊地抹了把臉,實在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她甚至想就當那聲啼哭沒聽見。

可這些隨軍的斥候、功曹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這些人都不是她的人馬,她也不能命令他們不繼續找尋。

沒一會兒,一個暗藏在這個部族偏僻角落的坑洞被發現了。也許是因為柔然人劫掠人口已經成了常事,這樣一開始就准備的隱藏之所很多部族都有,只是賀穆蘭的騎兵來的太快,其他的部族沒有來得及藏起來人,而最遠的這一處卻藏起了不少。

坑洞上鋪著氈子,堆著許多新鮮的牧草,看起來就像是個很普通的堆放飼料之處,但還是被找了出來。

從里面被押出來許多老人和婦人,看樣子小孩和年輕人都已經被帶走了,最讓賀穆蘭震驚的是,那一聲啼哭真的是一個嬰兒發出的!

一個孕婦居然在這個時候生產了!

血泊里,那個孕婦在坑底瞪著大大的眼睛,身下的鮮血深入泥土,將泥土都染成了褐紅色。

她還沒有死,但已經離死不遠了。

在她的身旁,躺著一個全身烏青的小嬰兒,小小的把兒露在外面,告訴所有人他是個男孩兒。

他才剛剛來到世間,發出了第一聲啼哭,等來的不是歡迎男丁降生的喜悅笑聲,而是捂住他口鼻的致命之手。

所有人,包括那些功曹和斥候都不知所措的看著坑底,這樣的場面比在戰場殺敵看見屍橫遍野更讓人壓抑。

隨著第一個坑被發現,又有幾個坑道被翻了出來,爬出來的幾乎都是老人和身有殘疾之人,但凡能騎得動馬的,都已經走了。

「將軍,怎么辦?」

身為親衛的蠻古搓了搓手,心中有說不出的憋悶。

「這些人……」

賀穆蘭仍舊立著,自從那孩子被她看到後,她還沒有改變她那姿勢。

她的呼吸,忽長忽促,胸膛隨之起伏。她的眼睛盯著她前面的那個坑洞,仿佛在專心研究為何一片平地里能出現這么個東西。

她慢慢走了過去,蹲下去摸了摸那個嬰兒的臉和頸項。

柔軟光滑的觸感,似乎這個孩子還活著,但他脈搏全無,已經沒有了生理特征。大概是下手的人手太重,或者斥候們找的速度太慢,這個小孩就算做心肺復蘇,也不能再活了。

他長得很是壯實,臉上和頭上還有羊水等混濁物,臍帶甚至還在肚臍上。

賀穆蘭以往也見過不少嬰兒的屍體,總有不負責任的父母將嬰兒拋棄在荒野里,或者其他無法生存的地方。

每當這個時候,賀穆蘭和他的同事們就要一邊脫口大罵,一邊小心的對待這些小生靈,將他或她送走,祈禱他們的下一世平安喜樂。

但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她會間接的造成一個孩子的死亡。

蠕蠕人也許有罪,但剛出生的孩子有什么罪呢?

「花生,幫我告訴他們……」

賀穆蘭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咬緊牙齒說:「我們是魏國的兵馬,投降不殺,我們也是人,不隨便殺人,也不吃人……」

花生像是猛然驚醒似得,略微結巴了幾下,最後大聲地把賀穆蘭的話用柔然語吼叫了起來。

賀穆蘭下令讓人填了那個坑洞,埋了那個嬰兒和孕婦,讓他們母子葬在一處,不得再騷擾。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做到這個。

隨著後來趕到的雜役和部將們前來處理「戰利品」,這些老人被捆上繩子,和牛羊一起,被驅趕著往西線大軍收攏「戰利品」的地方而去。

若是遇上其他的將軍,這些毫無用處的老人和身有殘病之人大概會被殺掉當做軍功,當因為坑底的那一出,賀穆蘭下令把這些人押走,也沒有人提出什么反對的意見。

這些蠕蠕人以為等待著他們的是敵人的屠刀,卻沒想到對方連老弱病殘都沒殺,一個個痛哭流涕,對著賀穆蘭不住磕頭。

一個老漢哭的尤為傷心,他哭了許久,淌著熱淚,痛不成聲,哭的比婦女更柔弱,比孩子還要慌亂。

他到底為什么哭呢,他那樣哭了多少時間呢?他哭過以後做了什么,這群老弱病殘去了大帳真的能活下來嗎?

沒有人能知道。

才剛剛開始北伐,賀穆蘭就已經升起了解甲歸田之心。

「花木蘭,果然比起『侵略者』……」

賀穆蘭苦笑。

那種柔滑的觸感似乎還在她的指尖。

「……我更喜歡『保衛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