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豈曰無衣(2 / 2)

賀穆蘭不好說自從知道李順對她有殺意後她已經很少用外食,對外人端的酒也沒有興趣,只能固執的堅持己見。

好在她是客人,也沒人能怎么勉強她,只能惋惜的看著她用刀割著那羅渾和蠻古送上來的烤肉,吃著西邊來的蜜瓜等物,對美酒視若無睹。

除了美酒以外,賀穆蘭視若無睹的還有那些身著輕紗軟籠的美女們。

場下的鮮卑兒郎們早為了這些美女角斗的角斗,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引得這些美人兒笑的花枝亂顫,然而劉元宗等人安排的大美女湊到賀穆蘭身邊斟酒或挑逗時,這位將軍卻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抬。

「看樣子是了。」

坐在另一側、被邀請來同歡的李順喃喃自語。

「那幾個美人兒我看了都心動,沒理由連看都沒看一眼。」

他心中怨憤地看了一眼賀穆蘭。

她真的命大,蓋吳成功將豹子引到了她身邊都沒有碰到她一根手指頭。

畜生果然就是畜生,一點都靠不住!

那位還說這三只豹子經常傷人,對人完全不懼怕,所以才花了許多人力物力將它們抓起來,現在看看,也不過就是如此。

果然還是要用人做這種事才牢靠。

得趕快解決這件事,等花木蘭到了北涼,恐怕就要發現北涼王室已經開始動盪了……

李順看著幾個美人兒幽怨地吹拂了賀穆蘭的耳際一下,婀娜多姿地離開了長台,對著身邊幾個隨從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後,幾個精壯的漢子光著上半身進入了賀穆蘭長台前的空地之上,在一陣激動人心的鼓點之後,赤著上身、光著腳掌的漢子們開始舞動了起來。

西域各民族里,除了女人能歌善舞,男人們也都通曉音律和舞蹈。

這些漢子們大多是羌人或匈奴人,長相皆是俊朗陽剛,五官深邃,而且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陽剛之氣,隨著他們踩著鼓點開始舞動起來,腰部曲線扭動的韻律牽動全身,說不出的剛柔相濟,其精彩之處更勝似那些女舞者。

賀穆蘭也被這樣的舞蹈所吸引,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後世什么樣的美女跳舞沒看過?這些胡女的舞蹈雖美,可在這個沒有舞台燈光效果的年代,還是這樣充滿陽剛蒼勁、又有著雄渾鼓聲的舞蹈更來的震撼人心。

李順看著賀穆蘭終於第一次直起身子開始欣賞舞蹈,嘴角忍不住撇出一縷不屑的笑容,一邊喝酒,一邊用喝酒的動作掩飾自己打量賀穆蘭的動作。

許多鮮卑漢子見這些男人們身材精壯,吸引了舞女們的注意,也不甘示弱地扒開了衣服,光著上身隨著鼓點舞動起來。

只是他們畢竟是軍中的兒郎,不是這些養在麗子園里伺候王室的舞者,所以跳起舞來像打仗而非舞蹈,跨腿、趟步都像是在模擬著騎馬的動作。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下場斗舞,旁邊一群好事者尖叫聲、喝彩聲連綿不斷,敲鼓和跳舞的人發現這些客人們喜歡這樣的舞蹈,原本該結束的舞居然繼續延續了下去,男人們渾身開始大量流汗,如油一般的汗滴劃過古銅色的肌膚,順著結實的肌肉滑向腹股溝去,惹得無數女人捂住了臉龐,口干舌燥起來。

屬於男性荷爾蒙的氣味揮灑與滿場之中,打獵、篝火、燒烤、美酒、斗舞,這一切都讓黑山軍出身的將士們恍然回到了北征柔然之時,那滿載著獵物回到黑山大營的一幕似乎歷歷在目。

踏歌之聲和高亢的鼓聲越來越響,喝彩和歡叫感染著所有的人,越來越多的男兒下場盡情跟著搖擺跳舞……

此時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大喊了一聲:「花將軍也下來樂一樂啊!」

賀穆蘭平時平易近人,虎賁軍的人敬愛她大於害怕她,此時正是都喝了美酒又氣氛大好的時候,於是乎沖上了一群醉漢將賀穆蘭拉著往場下跑,非要跟著一起跳舞。

平時的賀穆蘭是肯定不會跟著胡鬧的,不過今日這種時候不可掃興,李順和北涼的使臣、欽汗城的官員都在場,她若表現的太高冷容易引起矛盾,所以只能微笑著半推半就被拉下了場。

可惜賀穆蘭哪里會跳什么舞?最熟練的不過是學校教的廣播體操而已,一下了場就手忙腳亂,同手同腳,顯得極為呆訥。

賀穆蘭平日里剛毅威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這樣笨手笨腳的樣子哪里有人見過?虎賁軍里都是精挑細選的精壯青年,連三十歲以上的都沒有,見到這個樣子少年的意氣大發特發,圍著賀穆蘭就開始斗起了舞。

賀穆蘭一下子被這個碰碰肩膀,一下子被那個撞撞胸,自己還沒覺得什么,那羅渾和蓋吳等人都臉色大變,連把自己上衣扒了也下去開始扭動,一邊扭動一邊往賀穆蘭身邊擠。

無奈賀穆蘭身邊圍著的將士們太多了,他們擠的臉都要扁了,才往前走了沒一截子路。

還是陳節和鄭宗聰明,不知道在哪里搶了兩只鼓,一邊跟著其他樂者的鼓點在敲,一邊裝作跳舞往里面擠,差不多擠到了最內圈。

所有喝高了的將士們一邊跳著舞一邊用肢體動作示意賀穆蘭也把上衣解了,這大熱天賀穆蘭穿著一身黑衣站在膀大腰圓的漢子們之間實在是太扎眼。

更有那些光/裸著身子的舞者開始圍著賀穆蘭不停擺出「跨腿」、「大踏步」這樣的動作,雄壯的男性/特/征因為汗濕了白色的褲子隱隱約約地顯現出來,說不出的男色誘人。

賀穆蘭被圍得可憐,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伸手從腰側拔出了自己的磐石出來。

磐石是真正的雙手重劍,是三國時期武將用來斬馬、斬人武器的名劍,力大勢沉又長又寬,賀穆蘭這劍拔出來一掄,所有人連忙退開避讓。

給這劍不小心砸到了,割破了沒什么,誰不知道說不得掃出去就骨折了……

賀穆蘭見身邊頓時涼快了不少,臉上得意的高舉著磐石舞動了起來。

磐石雖是雙手劍,但賀穆蘭力氣大,一直把它當單手劍用,此時賀穆蘭緩慢地施展著她從花木蘭和自己從軍這么多年來領悟出的戰技,頓時吸引了無數虎賁軍的目光,腰也不扭了,腳也不轉了,直用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賀穆蘭的動作。

他們大多出身軍戶,武藝全靠家傳,技能也是參差不齊,許多還是在軍中學的「三板斧」,如今有機會看到這等高明的戰場殺人之術,哪里還能記得起來要跳舞?

賀穆蘭舞的慢,看起來倒像是跳舞,而她身邊圍著許多人,每個人都用渴望和尊敬的眼神望著她,她即使沒有喝酒,也覺得醉了。

賀穆蘭用劍尖遙遙指著李順和一干北涼使臣,看起來像是像他們致敬,口中卻開始大聲的頌唱著黑山大營里常常唱著的戰歌。

這是一支漢人的戰歌,卻因為其中蘊藏著無盡的情感而被鮮卑人開始傳唱,許多鮮卑人根本都不會說漢話,卻能一個音不錯的把這首歌給頌唱出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賀穆蘭手中磐石一振,劍尖抵向一個舞者的胸膛,而後又若無其事的滑開,驚得那個舞者僵在當場。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隨著賀穆蘭第一聲開腔,無數出身黑山的將士們懷念起黑山,眼含熱淚的接上了第二句。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賀穆蘭沉劍下劈,將地上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縫,其勢如火,其迅如雷,猶如日落大地,四方皆服。

虎賁軍們圍在賀穆蘭的身邊,一個個擺出手持戈矛的姿勢,擺動著自己的身軀,高聲唱著: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們到底在唱什么?」

一群盧水胡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紛紛問坐在盧水胡人中間的蓋吳。

「少主,你不是跟著花將軍學了許久嗎?你可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想要有自己的同袍,想要重建天台軍。

可現在,蓋吳壞心眼的不想告訴他們,只是伸手指了指李順。

「這是漢人的歌,已經有許多許多年了,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李使君是主使,又是漢人中有學問的人,你們可以去問問。」

幾個盧水胡人被賀穆蘭等人引的胸中熱血沸騰,卻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唱什么,若單單是漢話還好,這還是字正腔圓的漢人正音,就如同你終於見到一個美人兒的聲影卻看不到臉一般,幾個盧水胡人立刻貓著腰往李順那邊跑,跑去「討教」去了。

蓋吳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美酒,開始取出木頭雕刻眼前的師父,不想看李順到底會露出如何狼狽的神色。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賀穆蘭想起自己「玄衣木蘭」的稱呼,眼中神色更柔,手中磐石也開始溫潤的畫起了圓圈,似乎在盪開面前圍攻的敵人。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那羅渾和陳節等人激動的不能自已,隨著最後一句戰歌,齊齊對著賀穆蘭單膝跪去,行了個軍禮。

這兩人的動作就像是會傳染一般,一下子,無數精壯的男兒齊齊下拜,除了那幾個還愣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情況的異域舞者,賀穆蘭的面前再無站立之人!

此時的賀穆蘭手持磐石,眉眼間說不出的意氣風華,只有三分的容貌,竟也因這份睥睨,被襯托的如朗月一般耀眼。

正所謂是:

——九州山河,千里烽煙塵埃。是非成敗,彈指一笑風流。

這時候有多少人能夠永遠成功?然而只要當下的每一刻都活的瀟灑愜意,哪怕真的敗了,也是數不盡的風流,道不盡的往昔。

話說另一頭,幾個喝高了的盧水胡人跑到了李順的使團那邊,開始借酒裝瘋的問起李順等人這首歌是什么意思。

這首《秦風。無衣》原本描述的是秦地的的戰歌。當年秦人在商周時與西戎雜居,經常碰到西戎侵略,這便是一首遭遇西戎侵略後同仇敵愾奮勇還擊的戰歌。

秦人苦寒,位處偏僻,到打仗之時,甚至連像樣的盔甲都拿不出來,當時的秦人部落實行的是兵制,平民成年男子平時耕種放牧,戰時上戰場就是戰士,武器與軍裝由自己准備。

這種兵制在北方的少數民族中一直在延續著,所以這首戰歌才能在鮮卑軍中如此廣泛的流傳,因為鮮卑人也是這樣的生活。

賀穆蘭此時唱起這首歌,並不是隨口而出,而是因為這是一首抗擊西戎的戰歌。如今北涼正在魏國的西邊,而他們是在往西而去,所以賀穆蘭唱起這首歌,是因為被李順和沮渠牧犍調/弄的太狠,有些威脅警告之意。

你別覺得我們不會反擊,我們有著無數與子同袍的兄弟。

你別覺得我們沒有修整好兵甲,只要王令一下,隨時讓你們灰飛煙滅。

北涼來的使臣全部都精通漢語和鮮卑語,所以一聽這首歌齊齊都變了顏色。

李順是主使,賀穆蘭能說是武人脾氣所以唱出這樣殺意森森的戰歌,主使卻需要貫徹「和平」的觀點,於是夾在兩方之間尷尬無比。

此時李順再聽到盧水胡人們齊齊跑來詢問這《無衣》是什么意思,哪里還有平時一派大儒的樣子,竟皺著眉頭不願多言。

李順身邊陪同的劉元宗和馮恆倒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持續不斷的哼唱,尤其是馮恆,他本就是夏國秦地之人,此地又是舊時秦人所居住的地方,馮恆還是度過詩書的漢人,眼前這猶如「秦國出征」輾轉千年又在此出現在眼前的一幕,怎能讓他不為之顫抖?

待聽到盧水胡人前來詢問,李順愛理不理,馮恆竟拍案而起,拔出腰間的佩劍,就這么站在盧水胡人的面前,用著盧水胡人的語言按劍而歌。

「誰說我沒有衣甲?吾與君同穿那件戰袍。天子要我們發兵征戰,整理好我們的長戈和短矛啊,與君同仇敵愾!」

盧水胡人瞪大了眼睛,圍在馮恆的身邊。

「誰說我沒有衣甲?吾與君同穿那件內衫。天子要我們發兵征戰,整理好我們的鐵矛和戰戟,與君協助殺敵!」

「原來他們和我們一樣窮。」喝醉了的盧水胡人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要穿一件衣服……」

馮恆唱的興起,完全不顧劉元宗頻頻傳來的制止眼神,繼續舞動著長劍。

「誰說我們沒有衣甲?吾與君同穿那件罩衣。天子要我們發病征戰,整理好我們的鎧甲和兵器,與君共赴國殤!」

「馮都尉好文采!」

「馮都尉好劍術!」

北魏使團里許多官員大聲喝彩,北涼的使臣臉色頻變,有幾個甚至就這么拂袖而去。

然而北魏畢竟是北方現在最強盛、最龐大的國家,許多北涼的使臣心中哪怕已經想要拔劍殺人,也只能強忍著怒火,咬牙繼續挺著馮恆反復吟唱。

所謂「弱國無外交」,也許不外如是。

盧水胡人們也是乖覺,眼見著現在氣氛好像有些不對,聽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一窩蜂跑了。

劉元宗嘆了口氣把有些微醺的馮恆拉到自己身邊,不住的跟所有人告罪:「不好意思,我這個老兄喝醉酒老出洋相,平日我是不准他的喝酒的……」

一行人只能互相敷衍,至於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誰也不能知道。

這一場狂歡直到了深夜,除了使團的人不願露宿,來自黑山的虎賁軍們似乎是被這樣的場景點燃了心中所有的懷念,竟一個個露天席地的露天席地,安營扎寨的安營扎寨,在這漫天燦星之下不願離去。

賀穆蘭心中豪氣萬千,也不願回到那華麗的別院之中,只鑽進其他人事先為她准備好的營帳,想要和外面所有狂歡的將士們同眠。

「陳節!陳節!」

賀穆蘭一進營帳,忍不住臉色大變,大喊了起來。

「嘿嘿嘿,將軍一定是看到我的禮物,要謝謝我了!」

陳節咧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屁顛屁顛的進了營帳。

「你給我解釋解釋……」賀穆蘭咬牙切齒地指了指自己的床鋪。

只見枕頭上、被子上、被子下,四處爬著許多小小的刺蝟,因為刺蝟到處尿尿,還散發出可怕的騷臭。

「你是想暗算我嗎?嗯?讓我死於萬刺加身?」

陳節呆若木雞地看著滿床爬的小刺蝟,心慌意亂地慘叫了起來:「將軍,沒有啊!我就放了幾個在您的枕頭旁邊討你歡心!我不知道那被子里那么多哪里來的啊!不是我做的!」

他突然想起一起撿刺蝟的鄭宗。

「不是!是鄭宗!啊將軍你聽我解釋!真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