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經知道遇到使團風沙的事情了,但我們卻不知道還有這么多波折。此事恐怕真是北涼安排好的,否則大行驛也不會那時候出事。如今我們倒不適合去欽汗城了,最好到姑臧去。」
素和君思考了一下,「北涼急著等我們的回應,我們使團里少了人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如果源破羌在北涼扯著虎皮做大旗,有我們在還能做些事情。不過我們這七千人的隊伍沿路補給太困難了,陛下和京中也接著等你的消息,我認為現在應該趕緊把沮渠菩提救出來,由花將軍送回平城,高車虎賁留下來策應赫連公的西秦大軍。」
「西秦?赫連公去西秦了嗎?」賀穆蘭政治上遲鈍,在軍事和大局上卻敏銳的很,「是為了以防北涼有變?」
「是,陛下命赫連公整軍在西秦與北涼邊境整備,一來是震懾北涼,不讓他們輕舉妄動,二是怕如果你真陷入北涼,也有人馬相救。」素和君笑了笑,「就是寇道長本事太厲害,讓我們來的太快,現在算算,至少要半個月後赫連公的人馬才能陳兵西秦邊境。」
「沮渠菩提到底在哪兒?」狄葉飛有些焦急地問賀穆蘭,「我們多耗一日補給都麻煩的很,最好速戰速決。」
「血披風說,當初約定交換贖金的地方在鳴沙郡,羅睺身邊的內應也曾有過密信,說是羅睺得了菩提世子後曾經秘密帶著人馬去了鳴沙郡的普寧寺,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孟王後大概是把人安置在那里了。」
賀穆蘭嘆了口氣。
「又得走回頭路,我恨不得馬上回欽汗城去,不管這些破事了。」
「既然如此,明日就向北涼諸州下文書,就說使團願意考慮沮渠牧犍的要求,所以大軍要回姑臧等待國書,我們回程時進鳴沙郡要求補給,順便打探菩提的消息。」
素和君不太樂觀地說道:「孟王後如果把菩提藏在鳴沙郡,那鳴沙郡的將領和官吏一定都是孟家人,說不定我們還要打一仗才能入城。」
「希望不要如此吧。」
賀穆蘭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被馬賊騷擾了這么多天,能休息好才有鬼,賀穆蘭感覺一口氣松懈下來後,人有些熬不住了。
素和君善解人意,突然整了整衣袍,笑著說:「我看虎賁軍各個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想來這幾天也被馬賊騷擾的不清,今天由高車虎賁看守大營,你們還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也要去擬文書讓白鷺官們送去北涼諸州,安排下接下來的行程,花將軍好好休息。」
賀穆蘭感激素和君的體貼,其他人縱使有千言萬語要說,見到賀穆蘭這么高興能睡一會兒也不好再開口,只能告辭離開。
等所有人都准備離開她的營帳,賀穆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然而她一口氣還沒松完,留在最後准備出去把守營門的那羅渾突然又掀了簾子進來。
「火長,那句話你最好和狄葉飛自己說吧。」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什么話?」
賀穆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不是斷袖那句。」
那羅渾飛快地丟下這句話,一抖帳門,貓腰鑽了出去。
只留下突然怔愣住的賀穆蘭。
***
賀穆蘭合上眼睛的時候,腦子里還在縈繞著狄葉飛之前的那些困擾表情。
在交代自己的「遺言」、吐露性別,告訴眾人她的想法時,她也如同開竅般明白了狄葉飛為何覺得自己是斷袖。
他的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惱羞成怒,也就變得越發順理成章起來。
說起來,這一切都怪她。
狄葉飛原本和女人接觸的就少,他自己長得漂亮,就對漂亮的女人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觸,對於那些對他的長相有異樣眼光的人更是厭惡。偏偏自己之前已經見過他的臉許多次,對他的臉一開始就沒什么異樣的目光,讓他對自己也格外不同了起來。
加之之前五石散也好、教她怎么擼也好,她都將他看了個遍,甚至上下其手過,更是以絕對的力量壓服著他屈服,迫使他戒掉了五石散。
這段過程里她表現的極為強硬,甚至出手打過他、壓倒他不准他自殘,那段經歷怕是已經影響了他,讓他對她生出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一般的心理。
狄葉飛恐怕屬於天性里就會屈服於強者,很容易掰彎的那群人。
可無意間將他掰彎的自己,卻不折不扣是個女人。
這和鄭宗不同,鄭宗天生就喜歡男人,一旦知道她是女人,大概會憤怒悔恨一陣,然後重新喜歡上別的男人,可狄葉飛卻不同,他並不是天生就喜歡男人。在黑山時,他也會為那些葷段子羞紅了臉,也會在吐羅大蠻去游寨後好奇的聽一聽那些男女之事的段子。
如果她從現在開始,試著將他當成共度余生的伴侶相處,告訴他自己的性別,慢慢灌輸他自己的擇偶觀,也許在未來的日子里,她說不定會多一個志同道合、顏值也讓人滿意的另一半,自己也沒那么孤單……
但她已經沒有多久好活了。
這時候告訴他自己女人的身份,注定是坑他。
是告訴他女人的身份,十分感謝他的愛慕,然後殘忍的拒絕他……
還是干脆不告訴他真相,讓他懷著這樣隱忍的感情,等著她死後這段錯誤自然地隨時間流逝?
賀穆蘭沒有主意,也不知道該找誰商量,加上實在困極了,各種想法在腦子里過了一圈之後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是這一覺睡得太不安穩,一下子是女裝的狄葉飛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意結果被拒尋了短見,一下子是男裝的狄葉飛哭著雌伏在她的身下卻發現她沒有黃瓜,又一下子是狄葉飛跑來告白被鄭宗大叫著跑進來狂/插/了幾刀……
各種光怪陸離,簡直把夢里的賀穆蘭都嚇尿了,偏偏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卻像是魘著了一樣,就是醒不過來。
***
大營中。
忙完了一天事情的狄葉飛看到天色漸漸發紅,知道夜晚快要到了,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這里的綠洲很小,有陰影的地方也不多,這么多人扎營在這里,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暴曬在陽光下,所以賀穆蘭要求盡量多人共用一個帳篷節省空間,實在沒地方睡的就去睡駱駝旁邊,駱駝的肚子比地毯還舒服,許多虎賁軍都把營帳讓給了高車虎賁,自己去睡駱駝。
作為高車虎賁的左司馬,狄葉飛的部下自然在陰影里的好地方給他豎起了一處營帳,狄葉飛看了看高車虎賁軍中許多竊竊私語著晚上沒地方睡的兄弟,突然笑了起來。
「別再啰嗦了,我耳朵都快長出繭子了,剩下沒地方睡的兄弟,都去擠我的營帳去!」
狄葉飛飛起一腳踢了踢某個族人的屁股。
「就你話多!先給我進去!」
「咦?那阿其火你睡哪兒?我們睡了你的帳篷的話……」
幾個高車狄氏的族人面色猶豫地看了看帳篷又看了看狄葉飛。
「我到了這里還怕沒地方睡?我去跟火長擠一晚上。」狄葉飛大笑了起來。「我在平城都是住在花府里的,花府主院都住了,擠個帳篷有什么難事?正好和虎賁軍的花將軍商量下接下來的行程。」
他隨意對手下擺了擺手,大步朝著賀穆蘭的帳篷而去。
睡了這么多個時辰,應該也休息好了吧?
他也不是太困,正好可以和火長抵足而眠。
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花將軍和我家將軍睡?怎么覺得有點怪怪的?」一個士卒想起那個畫面,忍不住腦子里就替換上「被翻紅浪」來,立刻噤若寒蟬。
另一個狄氏出身的高車人也笑著開口:「希望花將軍忍受的住,我們家將軍長得可是俊俏,花將軍出使也有半年了,這長路漫漫,枯燥寂寞……嘿嘿……」
「你們在說什么!」
正准備回帳休息的鄭宗聽到幾個高車士卒的議論,立刻頓住了腳步,湊了上前:「什么長路漫漫?」
「你說,我們家將軍美不美?」
高車人翻了個白眼。
「美。」
這一點毋庸置疑。
鄭宗點了頭。
「我家將軍美,花將軍又在睡覺,難保一醒來看到身邊躺著個如花美眷,沒注意是男是女,一下子就那啥了……我家將軍好像不是花將軍的對手……哎呀呀,這么一想,趕緊得把阿其火給追回來,可危險了!」
幾個腦補的士卒越想越慌,站起來就想追。
更急的是鄭宗,眼淚都快下來了。
「你說你們家將軍跑去跟花將軍睡了?!」
「什么叫跟花將軍睡了!會不會說話呢!」
幾個高車人瞪他,「人家是故交,晚上想說說話不行嗎?」
「行行行,不過花將軍睡相不太好,我去幫你們把狄將軍追回來!」
鄭宗也不管其他了,掉頭就走。
狄將軍長得貌美。
狄將軍武藝高強。
狄將軍位高權重。
狄將軍還是舊交。
雖然說看起來不像是好人,可難保其他條件好,還是讓花將軍動心啊!
壞了壞了,這狄將軍願意千里迢迢來救花將軍,搞不好半推半就就從了!
不對不對,花將軍要是對狄將軍有意,兩人認識這么久,早就成了!
難道本來就是情投意合,他是痴心妄想?
鄭宗越走越心急,越走越心痛,到了後來幾乎是發足狂奔。
好在他跑的快,一路小跑到賀穆蘭帳前時,狄葉飛還沒有進去。
不,不是沒有進去,而是給人攔下了。
「陳節,你敢攔著我不讓我進去?我和火長擠一晚怎么了?」狄葉飛橫眉怒目,眼睛里綠光耀人。
「這營帳睡兩個人足夠了!還有那羅渾,你怎么也攔著我!」
若是以前,那羅渾肯定放他進去了,兩個都是名義上的主將,溝通一番也是尋常。
可那羅渾現在知道了賀穆蘭是女人,晚上的衛戍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見到狄葉飛要進去睡覺,頓時心急如焚。
「火長真的睡得太熟了,你進去會把她吵醒。她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會兒。」那羅渾壓低了聲音。
「要不,你到我那窩一晚?我的帳篷也有空,我晚上值守,你先去躺躺?」
「奇怪了,怎么你也這樣?」
狄葉飛有種被昔日火伴排斥的感覺,好像每個人都是一國的就是不讓他進入,頓時心中又委屈又奇怪。
「你把我當外人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火長這不是沒醒嗎!」
「那我在外面等他醒了再進去。」
狄葉飛也倔,當場盤腿一坐,不走了。
鄭宗見到幾人在爭執,連忙也湊了過去,腆著臉說道:「我找花將軍有點事。」
不管那羅渾和陳節之前對鄭宗有什么不滿,如今看到他那張大花臉,心中同情和感激還是占了多數。
如不是鄭宗護著賀穆蘭,花臉的就要變成賀穆蘭了。
她本來就長得平庸,要再破了相,簡直讓人鞠一把同情淚。
「那你也等等吧,這個時候了,火長大概快醒了。」
快到飯點了。
鄭宗點了點頭,也學著狄葉飛盤腿而坐,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嘿嘿,你要想留下來,我就也留下來,我也是敘舊!實在不行,我就建議火長在外面露天睡,正好可以暢談,帳篷里憋悶的很。就是不讓你們獨處!』
他賊賊地笑了笑,大花臉顯得更加猥瑣了,看的對面坐著的狄葉飛臉上肌肉直跳。
『怎么看他怎么好看,絕對不能讓他和將軍獨處!』
『怎么看他怎么古怪,絕對不能讓他和火長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