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8、河西大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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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會武嗎?身手挺不錯的啊!」

素和君一刀砍死一個沖上來的敵人,將已經嚇傻了的沮渠菩提拉過來。

「我……呼……呼……只會逃跑……呼……之前花將軍抓著我訓了半年……」可憐的鄭宗像是開了掛一般險之又險地避過一個敵人的攻擊,以狗吃屎的姿勢從地上爬了起來。

被賀穆蘭調/教了那么久,他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這些人的攻擊雖猛,和賀穆蘭的比起來……

還不夠看!

「這些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鄭宗躲避的姿勢實在是不好看,連滾帶爬,連撲帶咬,但不管怎么說比許多無辜枉死或死在流矢下的士卒要好的多。

這支突然從南方攻過來的敵人穿著皮衣、長袍,頭上墜著巨大的裝飾,耳朵上、頸項上都是骨、牙等裝飾的飾物。

北涼雖然也是胡人建立的國家,但自漢代起,河西受到漢化影響較大,穿著同於華夏,哪里有這么「粗獷」的!

「這些是吐谷渾人。」

素和君將沮渠菩提一把抱起,跨上了戰馬。

「吐谷渾人居然也要來分一杯羹!」

吐谷渾是吐谷渾國先祖的名字,其境東至疊川,西鄰於闐,北接高昌,東北通秦嶺,是西南幅員遼闊的一個國家。

後世的吐蕃興起,滅掉的就是現在的吐谷渾。

這個國家是由遼東慕容鮮卑的後裔建立,和慕容鮮卑乃是同一父系。和柔然一樣,他們追逐水草,廬帳為屋,和北魏、劉宋都交好,和北涼的白馬羌以及西秦卻有仇。

東晉時,吐谷渾之子吐延想以涼地為踏板進犯中原,被白馬羌孟家的先代「刀王」所刺殺,最終退居西南。

其子葉延見進入中原無望,便在西南以祖父「吐谷渾」的名字作為族名,發誓要為父親報仇,遲早滅盡孟家的白馬羌人。他們的後代發展壯大,自稱「吐谷渾王」,國家沒有賦稅,一旦需要,就橫征暴斂、搶奪富商,取足而止,國中窮人多而富人少,貧家甚至活不了多久就會往夏、北涼各地逃竄,被抓回來就是奴隸。

到了現在,素和君都不知道吐谷渾王到底是聞訊來搶北涼的地盤的,還是特地來掠走「沮渠菩提」要挾孟家的,要知道吐谷渾王族和白馬羌那是不死不休,大小摩擦也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回,連吐谷渾邊境北涼都不敢放孟家人鎮守,怕的就是吐谷渾人原本不想打一看到孟家人在就和瘋狗一樣撲過來了。

鄭宗最大的好處就是從鴻臚寺出身,對北魏周邊所有的國家、傳承、社會關系等資料了若指掌,素和君一說是「吐谷渾人」,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看向小世子。

「是沖著他來的?」

「你看他們可像是要抓人?都是一副千刀萬剮的表情,不死不休,根本不想留活口吧!」

素和君命令白鷺官們鳴金,放棄營帳,所有人護著世子撤退。

「現在跑?源將軍怎么辦?」

鄭宗爬上馬後已經累癱,趴在馬脖子上半天不能動彈。

身邊的白鷺官和源破羌招攬來的鮮卑舊部護著他們往外疾奔,素和君一邊安慰嚇得閉上了眼睛的沮渠菩提,一邊指向北方。

「往北跑!和狄將軍匯合!」

「你瘋了,那狄將軍豈不是要腹背受敵!」

鄭宗嚇得精神都振作了起來,看著身後凶神惡煞、仿佛野人出山一般的吐谷渾人,仿佛已經看到狄葉飛被南下的敦煌、酒泉將領以及吐谷渾人夾擊的樣子。

「吐谷渾國貧窮困苦,即使他們的大王如何下令,只要我們逃出去,他們就會一路劫掠往北,路上會耽擱不少時間。北涼的地方豪強不是傻子,不會放這些吐谷渾人在北涼國境肆意搶劫,會為我們分散一部分危險。」素和君向鄭宗分析著局勢。

「狄葉飛和花木蘭不同,他性格並不『古板』,如果吐谷渾真追上,他一定會打開沿路城鎮的大門,放任吐谷渾人搶劫,然後以逸待勞,瓮中捉鱉。」

現在吐谷渾人可怕,那是因為他們空手而來,來去如風,等他們大包小包、大車小車、抵擋他們就容易的要命。

等他們騎兵入了城,就更加凄慘,高車士卒的裝備無懼於任何巷戰,那些破銅爛鐵能不能劈開他們的甲胄都成問題!

鄭宗在大局上並不如素和君透徹,但他是個沒有什么是非觀念的人,聽到素和君和狄葉飛會「禍水東引」,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直連連大贊「還是侯官令你高明」,直跟著素和君和源破羌的人馬往北而逃。

原本一動也不動躲在素和君懷里的沮渠菩提聽到兩人的對話,突然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恩?」

素和君見身後的吐谷渾人果然沒有追趕,反而急著去哄搶留下的帳篷、金銀、馬匹和歸順的各部送來的牛羊,終於松了一口氣,再聽到沮渠菩提問話,立刻反問了一聲。

「你說什么?」

「你們會將已經投降的城鎮打開,放吐谷渾人進去搶劫?」沮渠菩提突然扭過了頭去。

「就為了他們會跑的慢點,被你們的騎兵追上殺死?」

「殿下,你是覺得這樣很殘酷嗎?」

素和君馬上就明白了沮渠菩提在別扭什么,以一種「大人的世界你們小孩子不懂」的表情解釋道:

「這批吐谷渾人怕是有幾萬,北涼地廣人稀,四處都可以逃竄,如果不能一擊必勝,死傷的百姓更多。唯有讓他們負重前行,才有可趁之機。」

「可他們如果是沖著我和孟家來的,為什么不以我和孟家為陷阱,將他們一舉擒獲?」沮渠菩提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磨練,已經快速地成長了起來:「為什么要用百姓為犧牲?」

他的背脊挺得直直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們無能。你們想不出制敵的法子?不,是因為你們看不起北涼人,不把北涼的百姓當做你們的百姓。我們雖然已經藩屬與魏國,可你們還是不把我們當做臣民,我們也不把你們作為君主……」

沮渠菩提的聲音越漸消沉,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是不合適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他領悟的太晚,坐在王座上的也不是他,就算他領悟了這些,一切也無濟於事,他不過是面子好看點的人質罷了。

「世子,你知道你是我們用了多少條人命換回來的嗎?加上那些死掉的馬賊,已經有三千多人為你死了。北涼一境,因為你活著而舉族來投的人馬超過了兩萬,姑臧城內外到現在還有無數人等著你回到姑臧,那些圍城的士卒、那些悍不畏死的將領,都是在為了你犧牲……」

鄭宗瞧不慣這小孩被人寵壞的樣子,冷笑著說道:「你說你要去做陷阱,我們卻再也損失不起人了。孟家又怎么會以自己為誘餌去吸引這些吐谷渾人?他們還等著攻下姑臧好作為國戚享有最大的功勞呢!」

沮渠菩提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起來,素和君忍不住瞪了鄭宗一眼:「你跟小孩子倔這個干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是因為你們把我看成小孩子,我才變成小孩子!」沮渠菩提尖叫了起來,像是不管不顧那樣地喊了起來:「花將軍就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在路上看見北涼的商隊被馬賊追擊都會下令沖鋒的人!在他的口中,魏國的陛下也不是那種會打開城池,就為了讓敵人能夠搶掠百姓而得到勝利的人!」

「因為他們足夠強。」鄭宗的聲音有力的響了起來。「天底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果沒有我們在後方阻擋,這些吐谷渾人趁著內亂殺進來,還是會劫掠你們沿途的城鎮。你那些不過是空想的口號罷了,我們現在光想著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經是很困難的事。」

「花木蘭啊……」

素和君見這個小小的世子都被賀穆蘭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能說出「花將軍不是這樣的人」,可見在這個亂世,像是賀穆蘭這樣的人到底能讓多少人刮目相看。

更何況她還是個女人……

花木蘭現在到底怎么樣了呢?

***

「不知道花木蘭現在到沒到平城,有沒有得到懲罰或獎賞。」

灰頭土臉的狄葉飛從長城上往外望去,見到北方還在源源不斷的增兵,心中不由得更加煩躁了。

這里是姑臧和張掖之間的一段長城,原本是漢代時期時期建造,後來被南涼國主修葺用以抵抗北涼大軍,最後還是沒有擋得住張掖南下的北涼,最終不得不遷都離國。

由於北涼統一了西北,這段古長城後來沒有經過多少次修整,唯有焉支山這一段到山丹的完整性最好,被狄葉飛拿來作為抵御北涼北方軍隊的地方。

和他並肩作戰的,還有也善於守城的盧水胡人,以及張掖本地效忠於王後嫡脈一系的北涼貴族。

但守城實在是太被動了,他恨不得殺出城去,和那些在外面瘋狂叫陣的敵方將領們大戰三百回合,也不願繼續所在這城牆之後,等待著素和君和源破羌攻下了姑臧的消息。

要不是素和君認為由魏人攻破姑臧會讓沮渠菩提的正統性得到存疑,他又何必在這里消耗時間?

「狄葉飛,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家伙,你的卵/蛋是不是藏在了肚子里?聽說你的軍功是一路睡上來的,在黑山的時候跟花木蘭睡,到了柔然跟柔然的右賢王睡,是不是很爽啊?讓兄弟們也一起爽一爽!」

負責叫陣的敵方將軍在城下污言穢語地叫著,引起後方敵人的陣陣狂笑。

「哈哈哈,看他那細嫩的小臉,身上皮子肯定也不錯!」

「說不定佛狸也跟他睡過,否則怎么派他來北涼啊!」

「哈哈哈,不會又看上沮渠菩提了吧,他還是孩子啊,你就放過他吧!」

因為天台旗而不得不聽從源破羌命令,來協助沮渠菩提登位的盧水胡人們,都忍不住悄悄地去看這位漂亮將軍的表情。

他們以為會看到一張勃然大怒、又或者是羞愧難當的臉,卻發現這位被罵成「一路睡上來」的將軍半點異樣的表情都沒有,連冷笑都沒有。

他像是在聽著別人的故事一般靠在牆上看著城牆下的動靜。

「就這點能耐嗎?」

狄葉飛喃喃自語。

這樣的污言穢語,和花木蘭那幾乎是明示的拒絕比起來,根本都無法讓他抬一抬眉角。

花木蘭為了拒絕他,可是說了自己是個女……

「哈哈哈哈!我聽說這個狄葉飛就是個女人!他們鮮卑人不是軍戶世代為軍嗎?少不得就是天生的淫/娃/盪/婦/,為了自己快活,混到軍營去的。你們看看他那個臉,他那個身段,啊哈哈哈哈……軍中爽不爽?我們北涼的軍中也有不少粗漢子,花木蘭那樣的恐怕滿足不了……」

聽到「女人」雲雲,狄葉飛平靜的表情突然綻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

像是突然暴起要殺人一般的狄葉飛極為迅速地抓起手邊的長弓,用腳下的箭筒里捻出幾只箭,對著城牆下叫陣的人射了過去。

他是沒有花木蘭的本事,可以一百五十步外殺人,可是……

狄葉飛飛快的射出三箭,第一箭速度極慢的向前射去,第二箭急速地追上,一下子撞上了第一支箭的箭尾,原本軟綿綿無力的第一支箭立刻加速,第三支箭又追了上來……

三支箭首尾相擊,速度越加越快,力道越來越強,舊力未泄新力又生,端的是動若流星!

那人明明站在一百八十步的距離,依舊是被露出這一手本事的狄葉飛直接射中了腦袋,帶著那譏諷的表情轟然倒下。

一時間,城牆內外鴉雀無聲。

盧水胡人瞪大了眼睛,高車虎賁們卻難掩興奮地小聲嘀咕著:「是我們高車人的追星箭嗎?真的有人練成嗎?」

「我怎么覺得像是把連珠箭改動了?」

「狄將軍威武!」

「哈哈哈哈!看傻了吧!回去把他的卵/蛋洗一洗,看看還在不在!」

城牆之內士氣大震,被壓著罵陣了許多天,無數人都已經壓抑極了,狄葉飛這一首極大的鼓舞了士氣,讓所有人壓抑的心神終於被解放出來。

拋下弓箭的狄葉飛卻沒覺得有多喜悅,雖然剛剛的憤怒讓他超常發揮,使出一直在練卻沒有成功的「追星箭」,可這一箭卻讓他無可抑制的想念起花木蘭來。

黑山軍中,箭技永遠是花木蘭第一,他第二。

雖然他精通連珠箭,射箭的准頭也比花木蘭要好,但軍中的評比之中,他的箭永遠比不上花木蘭。

因為他的箭,是殺人的箭。

他的力道決定了他一箭既出,直中要害,非死即傷。

而連珠箭更多的是追求速度和殺傷多人,論起射死的敵人,遠不如一箭又一箭勢如破竹的賀穆蘭。

黑山軍稱他為「快箭」,稱花木蘭為「殺箭」,鮮卑兒郎更敬重能上陣殺敵的軍戶,而不是他這種玩弄技巧的「漂亮人」。

當時的不甘和隱隱想要追上花木蘭的想法,讓他苦練追星箭的技巧,然而,越到後來事務越繁重,他屢經出使高車、組建高車虎賁、被陷害用起五石散、挖煤、煉鐵……

追星箭對時機的把握是他最大的瓶頸,根本靜不下心來的他最終還是沒有完成追星箭的雛形。

直到到了北涼,幾乎每日都生活在殺戮之中,北涼人的悍勇和西北沙漠里鍛煉出來的堅韌讓他不得不又尋求起「弓箭」這種最長距離殺敵的武器,他才開始又重新研究起「追星」。

他也想射殺敵法的大將,也想一箭立威……

可他重新拿起箭時,想起的卻是黑山時自己教花木蘭連珠箭,花木蘭教他如何「舉重若輕」的那些日子。

再回首時,似乎只有在黑山的那些日子他才是快活的,在那時他不用考慮會死多少人、要殺多少人、要守住多久、要為國家帶來多少榮譽和利益。

他們只要殺死那些柔然人就可以了。

他們只要並肩作戰就可以了。

他們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而不是……

「狄將軍,素和使君和鄭先生一行人馬護送著世子避到山丹來了。」一個高車虎賁軍飛快地跑上城牆。

「要不要開城門?」

「怎么回事?」

狄葉飛從巨大的惆悵中抽出來神來,問著自己的部下。

「源司馬沒和他們在一起?」

「沒有,好像姑臧那里出了什么變故,一片大亂了。」報訊的高車虎賁也有些驚慌。「聽說吐谷渾人趁機北上了,源破羌和孟王後帶著一干將士從密道潛入姑臧,只詐開了南門就被抓住……」

「什么?」

「具體的末將也不清楚,您下城牆去看看吧。」

「帶路!」

狄葉飛剛剛激起的士氣大震立刻就被一片疑惑取代,好在他一箭立威,讓城牆以北的敵人們慌了手腳,也鳴金收兵了,兩方還算是相安無事。

匆匆下了城牆的狄葉飛奔出城樓,見素和君和鄭宗果然狼狽的擁著沮渠菩提在城樓下歇息,連忙奔上前去。

他將他們領到一處清凈的城樓,這才問道:

「什么情況?姑臧沒拿下嗎?」

「姑臧城已經被源將軍帶進去的士卒詐開了一個城門,原本孟家軍和北涼支持世子的將領已經沖進城去了,誰料沮渠牧健派人挾持著孟王後和源將軍登上宮牆,對姑臧的百姓昭告這是孟王後和我大魏企圖讓北涼滅國的奸計,引起姑臧城百姓一片激憤,人人奮不顧身抵抗『義軍』……」

素和君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北涼那些將領和孟家軍的人都不願損失太大,見情況不對就撤退了,姑臧城的城門重新關閉,想要再攻進去很困難了,原本的地道被人守株待兔,只要一冒頭就被刺死,地道里還被點了煙熏,根本待不住人。」

鄭宗補充著繼續說著,他這番也算是九死一生。

「現在吐谷渾人又來了,在北涼南邊燒殺搶掠,激起越來越多的百姓憤慨,認為孟王後和世子帶來了這場災難。」

民心一下子就變了。

狄葉飛閉了閉眼,只覺得頭暈目眩。

「你們的人馬呢?」

「我們帶回來的是源家軍精銳以及鮮卑舊部,世子那一派還在圍城。吐谷渾人搶了我們不少人馬,如果再失去當地的支持,可能補給要成問題。」

素和君臉色沉重:「我們必須要把這群吐谷渾人漂亮的滅掉,一來為菩提世子造勢重新贏取民心,二來奪回補給。」

狄葉飛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你想我怎么做?」

「我們的人馬來回奔波了這么久,源將軍又出了事,士氣已經不行,不能再正面作戰了,那些鮮卑舊部都是因為禿發王族的『血盟』而同進共退,一旦源將軍出了事,血脈就等於斷絕,他們不一定會再聽我的,現在只能把他們安置在這里守城,讓他們的消息與外界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