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解甲歸田(2 / 2)

如果真一個個談過去,太陽下山之前也回不了府。

尤其到了內城之後,住在內城的非富即貴,她的越影又是名駒,認出來的人更多,有些關系還算熟悉的甚至直接調轉馬頭過來詢問她最近的情況。

然而平城如今最出風頭的潁川王就在賀穆蘭的身邊,身旁還明晃晃的列著親衛,這些年輕人就算膽子再大,也只能遠遠地對賀穆蘭和庫莫提行個禮,不敢在近前。

京中倒霉了那么多宗室,就連端平長公主這樣的都倒了霉,樂安王拓跋丕也因為提早告之京中拓跋燾失蹤而得到了冷落,唯有這位手握兵權的潁川王兼黑山大元帥如日中天,繼續穩穩的坐著他的位子,可見拓跋燾對他的信任。

不僅僅如此,在那么多宗室落馬之後,這位就是「直勤」之中最靠前有繼承權的幾位王室子弟了,身份也比之前更加貴重。

他在花木蘭身邊,說明有要事相談,他們貿然上去打擾花木蘭,倒顯得沒有規矩,徒然生厭罷了。

所以無論這些人多么好奇,也不敢去橫插一腳,只能遠遠地目送著賀穆蘭回府,在心中嘀咕著反正花木蘭已經回了城,過幾天再去拜訪也是一樣。

就這樣,花木蘭回了府的消息傳遍了內城,卻奇異的沒有太多人叨擾她,讓賀穆蘭暢通無阻的回了將軍府去。

花父花母接到陳節快馬提早來報的消息,早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見庫莫提送了花木蘭回來,忍不住對這位王爺千恩萬謝。

搞不好,他們還以為是這位王爺在皇帝面前「說情」,才讓他們的大可汗把花木蘭送回來了呢。

庫莫提一番謙虛之後看了看花家父母,再看了看花家父母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花木托,忍不住嗟嘆了一番這家人長相各不相同,花木蘭長得像父親更多些,難怪替父從軍那么容易。

賀穆蘭原本還想留飯,庫莫提卻急著進宮向拓跋燾回稟此事,花家也只能目送庫莫提離開。

庫莫提一走,花母立刻攬住賀穆蘭的脖子開始哭了起來。

「嗚嗚嗚……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也不知道送個信回來,我們在家里有多擔心你知道嗎?外面還有人傳聞你已經死在南山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實的花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不住的搓手,「先進來再說!」

賀穆蘭的肩頭已經濕了一片,再一回頭,只見袁放、那羅渾和賀夫人等人都在門內關切地望著她,心中更是又酸又澀,顫聲道:「不是受了傷在養傷嗎?寇道長說我肩膀不能亂動,陛下一心急,干脆不准我走了……」

「嗚嗚嗚……那也不能不傳信啊!在府里說暈就暈,一燒就是幾天,走了又沒消息!」

袁氏一邊松開手一邊絮絮叨叨地埋怨賀穆蘭:「你就不能送個信下山?你那些軍中的小伙子每隔幾天就來找你,你好歹也是一軍主將,最少也要把手下安排好再走吧?要不是那羅渾和袁放在,人心都給你帶散了!」

賀穆蘭含笑點頭,任由袁氏牽著往院子里走。袁放和那羅渾先是關心地看了一遍她的身體情況,發現沒有什么不對才松了口氣。

他們都大概知道賀穆蘭陽氣暴漲大限已至,寇道長那時候臉色沉郁成那樣,讓他們都想起在北涼時候賀穆蘭「交代遺言」的事情,生怕賀穆蘭就這么暴斃在南山上。

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問題解決了不少,至少臉色如同常人了。

幾人入了府,進了廳,賀穆蘭看著花父花母在宴廳里吩咐仆人去准備飯食、賀夫人奔走後宅親自去給她整理宅院,袁放抱來一堆賬簿等著她核對,陳節則是准備帶著肥越影出去跑跑掉掉肥肉,不知為何眼底一陣濡濕,竟有些舍不得在京中的生活了。

可舍不得歸舍不得,這畢竟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就跟湖面上泛起來的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她揉了揉眼睛,掩飾住自己的失態,突然咳了兩聲。

「咳咳,咳……」

花父花母動作一頓,都向著女兒看來。花木托好奇地看了看姐姐,立刻捧來一杯熱水,要給她潤潤喉嚨。

誰料賀穆蘭抿了抿唇,似是掙扎了一番後張開了口,吐出一句話來:「這次大病,我也想開了許多事情,等下次大朝,我就向陛下告病……」

咣當!

啪嗒!

「哎喲!」

花木托的杯子突然落地,袁放的賬簿也在晃了晃後落到了地上,陳節半條腿已經出了宴廳,聞言一下子跪倒在門檻上,摔了個倒栽蔥。

賀穆蘭卻像是絲毫不為所動一般,輕輕舒出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我准備解甲歸田。」

***

率先進了姑臧城的狄葉飛算是得到了首功,但擒獲了沮渠牧犍一干人等、又以自身財寶招兵買馬的源破羌也得了不小的功績,兩位將領年紀相仿、能力相當,只不過一個出身微寒,一個出身高貴,天然就要分出個高下來。

狄葉飛長相肖似婦人,源破羌外表俊朗,年紀又輕,卻已經闖下了不少老臣都無法建立的功勛,更是讓人不由得感慨「後生可畏」。

沮渠牧犍被擒,現在必須要做的,便是安定涼國千瘡百孔的局面,首要之事就是立刻扶持沮渠菩提登位,並且以沮渠菩提的名義號令諸州,安撫百姓,使得北涼回復之前的繁榮。

馬上打仗是狄葉飛的強項,但治理地方卻不是他能做好的事情,孟王後和沮渠菩提也需要人監視,孟王後不是好相與的人,素和君實在是放心不下,早早就送了信回平城,希望派專使前來處理北涼接下來的爛攤子。

如果素和君猜得不錯,拓跋燾會派出一整隊文臣加武將來填補北涼因為動亂產生的空缺,逐步替代掉北涼原本的政治核心,然後完成整個政權的過渡。

而在此之前,沮渠牧犍就成了一個大麻煩。

在和狄葉飛、源破羌和所有的使臣商議過後,最終定下讓狄葉飛押解沮渠牧犍和其他王室回魏國,源破羌則留在北涼整理殘局。

這等於狄葉飛拱手將北涼的勝利局面留給了源破羌,返回國內接受封賞,算是對他不告而進姑臧搶功做出了補償。

這么做正是鄭宗向狄葉飛建議的,一來姑臧是南涼舊地,源破羌天然就有號召能力,二來姑臧附近那么多鮮卑舊部都是南涼國以前的舊臣,也只聽源破羌的。狄葉飛在酒泉和張掖、敦煌立下了赫赫的威名,可在姑臧所在的武威地方,卻還是源破羌更加名聲響亮。

與其在這里為了最後的功勞扯皮,不如退一步講沮渠牧健和他的家人押回平城,反正陛下不會少了他們這么多人的賞賜,又能夠在平城立下威望……

最主要的是,他們要回去洗清花木蘭的清白。

鄭宗最終還是沒有剖開興平公主的肚子,但之前替興平公主診過脈的太醫卻被素和君找到了,賀穆蘭之前驗屍那般可怕的能力早就已經傳遍太醫署,那太醫不敢欺騙魏國人,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興平公主有孕絕不止四個月,這么一來,時間就對不上了,興平公主絕對是在賀穆蘭到達姑臧之前就懷了孕。

鄭宗一聽之下怒不可遏,當即在姑臧掀起一陣血雨腥風,最終將興平公主之前的幾個姘夫都找了出來,其中便有她的那位姐夫。

鄭宗用了些手段讓大李氏屈服,最終指認出了結果——興平公主被確定為和親公主之後,只有彭家這位駙馬能夠出入宮闈,其他姘夫連接近後宮都不行。

源破羌更是狠毒,以自己曾經在宮中見過興平公主和沮渠牧犍私會為由,讓鄭宗干脆指認興平公主是和沮渠牧犍有私算了!

可惜鄭宗不想饒了這個讓花木蘭「背黑鍋」的駙馬,於是在搜集了足夠的證據之後,素和君和鄭宗將這位駙馬也一並帶進了押送回京的隊伍,要將回京去還花木蘭和拓跋燾一個「清白」。

只是素和君對彭駙馬審訊一番之後心中也越來越是吃驚——原來興平公主一直有服用佛門給的「秘葯」避孕,這么多年來無論如何荒唐都沒有過孕事,偏偏就在她要出嫁的前幾個月,這葯竟失效了!

這幾個月還是她初曉人事以來最「清心寡欲」的幾個月!

北涼的佛門力量有多大?竟然能用這種方式干擾兩國的和平!如果佛門想要讓兩國交戰,豈不是更是分分鍾的時間而已?

而興平公主服食五石散的事情更是讓人駭然,這東西不但興平公主服食,沮渠牧犍、大李氏、沮渠蒙遜都有在用,雖說是以佛門的渠道進來的,但五石散只有道士能煉,到底哪里會有這種東西進入北涼,也實在是個謎團。

這件事更是給素和君敲響了警鍾:宗教的力量不能過大,一旦他們的力量壯大到能夠干涉到上位者的地步,所帶來的危害根本無法想象,也無跡可尋。

北涼如此尊崇佛教,佛門尚且用這種方式控制北涼的王室,如果換成對佛門並不怎么感興趣的拓跋燾……

素和君已經開始深深的擔心,他們和佛門結盟,究竟是不是養虎為患。

就這樣,對拓跋燾/賀穆蘭心中懷著擔憂的一行人完全不顧沮渠牧犍受不受得住,一路加急趕路徑直朝著平城而回。

一路上,素和君得到了各種消息,憂色也是越來越重。一下子是柔然人南下了,一下子是宮中動亂、太後被俘,待到了後來,好不容易得知一切都是陛下設的局,又突然接到了白鷺官的信報,說是賀穆蘭失蹤後又重新出現,但受了重傷。

這時候一行人已經到了夏國國境,長期趕路讓高車虎賁們都叫苦連天,狄葉飛不得不壓抑下心中的焦躁在夏境修整一陣,卻又碰到了剛剛從吐谷渾得勝回京的赫連定。

赫連定在吐谷渾獲得了無數牛羊,又成功牽制了劉宋讓他們在北涼動亂期間不敢北上,可謂功勞不小。牛羊不好送上京去,所以便全部送往了夏境,只帶著獲得戰利品的簿子回京接受封賞。

兩軍在夏境會師,素和君和赫連定交情還不錯,干脆兩軍合一軍,一起浩浩盪盪的往京中而回。

等到了魏境,素和君接到的消息更是讓他頭疼。

按照陛下的意思,寇謙之和曇無讖終於還是聯手了,將賀穆蘭的神力轉移到了太子拓跋晃的身上,花木蘭性命之危雖然解了,但不可避免的有一段時間的虛弱期。

太子成年之前,花木蘭還要像這樣轉移神力好幾次,因為太子年幼,根本無法一次性接受她一半的陽氣。

也就是說,這幾年中,花木蘭每年都有一段像這樣時間的「虛弱期」。

因為這個緣故,還因為花木蘭實在是累了,她竟生出了解甲歸田的意思,引得拓跋燾有些不知所措,寫信尋求素和君的意見。

這樣的結果,其實素和君之前隱隱就有一些預感,但他一直覺得像花木蘭這樣的女人,唯有繼續為國效力才是實現她全部價值的人生,所以總是不願仔細細想,但這天總還是來了。

素和君和庫莫提的想法都差不多,要想讓花木蘭打消這樣的想法,只能從「以情動人」著手。

相比之下,她女人的身份倒不是太大的問題,女武將雖然少見,可鮮卑自部落時期就有女首領和女武將,竇太後甚至都在拓跋燾出京的時候掌管兵符,拓跋燾這么多年來改變「女官制度」,又讓玉翠為官,就是在漸漸為花木蘭鋪路。

「素和使君,你為何臉色這么難看?」

鄭宗心里知道自己未來的著落恐怕就在候官曹,對這位白鷺官之首可謂是極力迎合,一見到他滿臉躊躇,立刻細心詢問。

素和君原本不想將這些事告訴鄭宗和狄葉飛,可他轉念一想,這二人一個是瘋狂崇拜花木蘭,聰明到讓人忌憚的舍人;一個是心中**慕花木蘭而自苦,對花木蘭來說十分重要的同火,也許從這兩人下手,也能起到奇效……

想到這里,素和君假裝十分痛惜地樣子頓了頓足。

「京中來的消息,流言蜚語太多,加之宮中宮變,花木蘭舍身救了陛下又受了重傷,傷重加郁結於心,花木蘭一下子病倒了!」

「什么?」

「這不可能!」

鄭宗和狄葉飛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不光如此……」

素和君低下頭渾身顫抖了幾下,帶著惋惜嘆道:「陛下來信,花木蘭受到接二連三的波折,竟起了告病回鄉,解甲歸田之心!」

鄭宗和狄葉飛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浮現上一層陰霾,根本不能接受素和君所傳達的消息。

他才二十出頭,又如此神勇無比,怎能現在就解甲歸田?

這豈不是明珠蒙塵,劍在匣中一般?

「趕緊回京!」

狄葉飛深吸了一口氣,半點也無法忍耐地站了起來。

「明日就拔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