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屠路 金丙 2871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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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蔣遜沒走,坐在花園里把玩手機。石林切了水果出來,說:「吃點西瓜。」

蔣遜看了眼,西瓜鮮紅無籽。「買的挺好。」

「不是買的,是白夫人給的。」

「白夫人還在山上?」

「嗯,辦完喪事之後她就一直沒走。」

蔣遜點點頭,拿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小口,西瓜香甜,紅艷如血,像盛夏時開在樹底下的顏色。蔣遜望了眼不遠處的樹,那里圍了一圈深綠色的「草」,桿子上只有葉。

她問:「老鴉蒜還沒開花啊?」

石林一笑:「還沒到七月呢,怎么,連這都不記得了?」

「啊,沒想起來。」蔣遜說,「花不見葉,葉不見花,花葉永不相見,是這么說的吧?」

「嗯……怎么今天這么文藝?」

蔣遜搖了搖頭:「突發奇想。」

石林頓了頓:「它就是老鴉蒜,可以入葯,消腫止痛,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蔣遜將目光投到他臉上,突然道:「你女朋友走了多久了?」

石林一愣,過了會兒:「十八年。」

蔣遜又問:「你為什么種老鴉蒜?」

「……她喜歡。」

「她得的是什么病?」

「……你那個時候還小,她沒得病,是見義勇為。」

蔣遜點點頭:「是了,她救了個小孩。」頓了下,「你打算一輩子守著這間飯店?」

石林望向栽在樹底下的深綠色的草,說:「我是守著她。」

她就在那里,盡她最後一分努力,從一株樹苗長成大樹,樹下栽著她最喜歡的烈火一樣的彼岸花。

蔣遜跟隨他的視線,輕聲道:「一個人,怎么會為了另一個人,付出一生呢?」

半晌,對面的人回答:「能為另一個人付出一生,也是一件幸運的事,有的人一輩子,都不能體會到。」

***

陽光高照,漫山綠意,一棟棟別墅掩映在樹林中,蔣遜走出麗人飯店,恍然之間,覺得時間過去很久。

她上了飯店的面包車,在車里呆了一會兒,才慢慢發動,朝山下開去。經過白公館的時候,她不自覺地望去一眼,曾幾何時客似雲來的別墅,現在已經冷冷清清,樓上玻璃窗前立著一道清瘦的影子,孤孤單單只她一個。

蔣遜放慢速度,打了個方向,往山上去。

到了浮雲台的路口,蔣遜停好車。

小路階梯用山石鋪成,凹凸不平。午飯時間,游客不多,蔣遜站在浮雲台正中,長發被風吹亂了,陽光溫暖著山林,她順了一下頭發,定定地望著遠方。

那時有個人問她:「有火嗎?」

「過來,給我點火。」

「買東西都送贈品,你沒點『增值服務』?」

「燒著了……繼續。」

「那我還是你第一個客人?」

後來那晚,有個人遞給她根煙,跟她說:「怎么,錢沒拿回來,想跳崖?」

「你喜歡耳朵。」

「說我心太浮,你剛在飯店呢?」

「你心很臟嗎?」

浮雲台上每天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他們只是過客,沒留下腳印,只留了點煙灰,風一吹,也什么痕跡都沒了。

誰知道他們曾來過這里?

蔣遜回到面包車上,繼續往前開,沒多久到了刃池。下車走了半天,才看見兩道小瀑布,最冷的時候過去了,瀑布周圍沒有了冰晶,只剩下薄薄的水霧和沁涼的嘩嘩聲。

那時候有個人語氣不善:「不介紹介紹?」

「400一天,帶你來玩兒的?」

她第一次跟人介紹景點,磕磕絆絆,枯燥無趣。

那天來的早,這里還沒游客,只有一天一地,一池一瀑,再也無人見。

誰知道他們曾來過這里?

蔣遜繼續向前。

青山公園,紅粉翠白,花香悠遠,一陣風過,花瓣如細雨一樣灑落,灰白色的石椅上沾了一層薄薄的灰。

那天有個人說:「我沒聞到該聞的,聞到了不該聞的。」

「門口有三棵百年黑松,明霞山上還有其他地方有上百年的黑松?」

「找人。」

「找我祖宗。」

滿口胡話,她半信半疑。

那時剛日出,天邊一片暖紅,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邊上的小姑娘,游客來了,他們走了。

沒帶走什么,也沒留下什么,沒照下那抹初升的旭日,誰證明他們來過這里?

蔣遜上了車,獨自前行。

點荷潭,荷花未開。

靈泉,那個人第一次牽她的手,站在巨石上告訴她他兩天後離開。

車子停在了232號別墅前,三株黑松郁郁蔥蔥,竹林像片綠色的海。

那個人說:「挖什么?泥鰍?」

「筍?」

「整座山都跑遍了?」

「爬過樹嗎?」

「掏鳥蛋?」

「抓魚?」

「我不冷——」

「我熱。」

只有微光的竹林中,她舉著傘,晃了下竹,露珠滴在傘上,叮咚叮咚,她和那個人近在咫尺,只差一點點。

他只是個過客,不再走近,就永遠是一個過客。

「蔣遜?」

一道聲音,蔣遜如夢初醒,看向來人,似乎還沒從夢中走出,她張了張嘴,叫不出對方名字。

「蔣遜?」

蔣遜又試著張了張嘴,發出了沙啞的聲音:「卓文……你怎么在這里?」

卓文剪短了頭發,穿著件棕色的夾克衫,褲腿有灰,像風塵仆仆。他說:「我送外公的骨灰過來,中午剛到。」

「真巧。」

卓文看她臉色,問:「你怎么了?」

「什么?」

「出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

「沒啊。」

頓了頓,卓文說:「你住在山上?」

蔣遜搖頭:「不住這里,住我媽那邊。」

「今天怎么上山了?」

蔣遜說:「上午去了趟殯儀館,順便來了趟麗人飯店。」

卓文一愣:「殯儀館?」

「嗯……我爸過世了,明天出殯。」

卓文沒料到:「那……你一個人?」

蔣遜想了想,說:「不是。」

「誰陪你?」

蔣遜沒答,卓文自動理解:「賀川?」

蔣遜笑了下,還是沒答,她問:「怎么今天才到?」

卓文說:「前兩天還有點事。」

天快黑了,卓文下午在山上逛了一圈,最後才來了這棟別墅,沒想到能碰見蔣遜。骨灰還沒撒,卓文跟蔣遜往回走,說:「不知道該撒哪里,浮雲台那兒開闊,這里是外公出生的地方。」

蔣遜說:「哪里都好,這里是明霞山,哪里都一樣。」

卓文想了想:「還是這里吧,塵歸塵土歸土,外公從這里來,從這里去,他會高興的。」

骨灰盒小小一個,這么大一個人,最後成了灰,裝在盒子里,就像剛剛落到這個世界的大小一般,不占地方,什么都沒帶來,也什么都沒帶走。

卓文撒著骨灰,風一吹,它們紛紛揚揚飄遠了,最後不知會飄向哪,是融進土里,還是落到水里。卓文一邊撒,一邊說:「外公,走好……」

「外公,這里是明霞山……」

「外公,回家了……」

一聲聲,跟風一樣飄遠了,蔣遜靜靜看著,為那位老人送行。

結束後,卓文說:「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承載他的記憶……我以為我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接他回家,提前買好了壽衣棺材,紙錢蠟燭也准備好了,還有照片,那張照片,是好幾年前照的。准備了這么久,到頭來,還是不行。」

蔣遜問:「什么不行?」

「舍不得……想留,但是留不住,舍不得他走,他做了再多錯事,做過再多補償,那些都跟我無關,他對我來說,就只是我的外公而已。以後只剩我一個人了。」卓文輕聲道,「我最後悔的是,我不知道他心里的事,讓他一個人背負這么多年,到最後,我也沒能好好陪著他。最親的人,卻永遠無法跟對方說出最真的話。」

天黑了,又上盤山公路,路過一個又一個路燈,車的影子忽長忽短。

那時6點26分,山頂日出,她送那個過客離開,雲的影子,樹的影子,像有生命一樣爬上坡。

最親的人,永遠無法跟對方說出最真的話。

蔣遜漸漸看不清路,她拿出了手機。

***

寧平鎮。

下午三點,午飯才剛剛上桌,王瀟沒什么精神的拿著筷子說:「也不知道蔣姐姐怎么樣了,都不給我來個電話。」

阿崇笑話她:「你蔣姐記過你號碼么?」

王瀟說:「記了,我上回跟她睡的時候跟她交換了號碼!」

張妍溪遞給賀川一碗飯,坐邊上小聲問:「蔣遜那邊怎么樣了?」

賀川說:「她爸明天出殯。」

「她家里還有人嗎?」

「……沒了。」

張妍溪愣了愣:「那她就一個人啊?行不行?」

賀川笑著:「她比男人還強,沒問題。」

吃完飯,王瀟拿著阿崇的手機玩,突然喊了聲:「你怎么有蔣姐姐的照片?」

「啊?」阿崇走過去一看,「是這個啊,差點兒忘了!」

「什么時候拍的照啊?」

阿崇朝賀川抬了抬下巴:「呶,跟他一起去明霞山的時候拍的。」

王瀟把手機一遞:「賀大哥,你有這照片嗎?」

賀川隨意一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