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鹿死誰手(四十二)(2 / 2)

陳子騰心中「登」地跳了一下,這兩份奏折,一份是范質的,一份是侯大勇的,都是針對虎捷軍都指揮使,若按往常,小符太後必然會同意侯大勇的奏折,今日是第一次同意范質的奏折。

「一定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陳子騰神色不變,仍然瀟灑地運筆如飛。

從青州到大梁,官道甚為平整,但是距離著實不近,十多名騎者看到大梁城蜿蜒的城牆之時,已是渾身疲憊。眾人都多次到過大梁,十分熟悉道路,他們縱馬來到望鄉台下面的泉水邊,翻身下馬,湊在泉水邊就是一陣猛喝。

望鄉台是旅人到達帝都大梁最後的一處歇腳點,在這里既可以歇腳,又可以喝泉水,更重要的是近鄉情更怯,在這望鄉台里,不知有多少失意人或得意人在整理著自已的情緒,然後才向著帝都出發。

泉水邊,一位年長者端起了水囊,長長地喝了一口,一位中年人取出一個可以折疊的小胡椅,利索地打開,老者就安然地坐了下來。雖然經過了長途旅行,他一身衣服仍然是一塵不染,這倒不是他有什么特別的法術,而是因為每到一地,他總要換一身衣服。

老者看著低頭用泉水洗臉的公孫夫人,誇了一句:「公孫夫人,你的騎術真是不錯啊。」

公孫夫人就是公孫維揚的夫人,公孫維揚接連升官,公孫夫人在崔家的地位也是直線上升,就連崔家老族長對她的稱呼也變了,由「崔小妹」改稱為「公孫夫人」。

公孫娘子是個樂觀豁達之人,她見了侯大勇這等重臣都能據理直言,對這位族長也是毫不畏懼,當然,毫不畏懼不等於放肆,當年的崔小妹、如今的公孫夫人,向來是對這位一心致力於崔氏家族崛起的老人充滿了敬意。

公孫夫人見崔族長水囊已空,便笑著接過來水囊,道:「族長,我在環縣過了十幾年,環縣窮山惡水,不遠處就是黨項人。我這騎術就是在環縣練出來的。」

「真是女中豪傑。」崔族長簡短地又贊揚了一聲,悶頭喝了幾口水,又道:「看來老天對我們不薄,讓崔氏家族最困難的時候遇到了侯大勇。」

當年崔小妹因為被退婚,無奈之下嫁給了白丁公孫維揚,沒有想到,白丁公孫維揚居然中了進士,大家還沉浸地興奮之中時。他這個進士就到了環縣,而且更為的倒霉是,他居然在環縣一呆就是十幾年。

正在崔氏家族要把公孫維揚和公孫娘子淡忘的時候,突然峰回路轉,公孫維揚遇到了侯大勇,不僅從環縣調回了山東,還由縣令升為別駕,又升為了青州刺史。公孫維揚這個老資格進士。終於在職級上趕平了絕大多數同年。

崔氏家族也順著這條線,派出了最優秀地崔氏子弟,進入了大梁城,而公孫夫人的弟弟崔正,更是一躍而成為了皇宮統領。這一系列魔術般的變化。讓崔氏家族燃起了恢復往日榮光的機會,

而魔術制造者,就是崔族長相要去拜訪的權相侯大勇。

崔氏族人的大梁之行,早已由封沙安排妥當。崔氏一行極為順利地進入了大梁城。

自從澶州案發之後,拜訪侯相的官員如過江之鯽,崔家族長和公孫夫人就如尋常的官員一樣,遞上自己地名刺,等著侯相能抽空接見。

在見外臣這方面,侯大勇的風評極好,他的精力明顯比其他幾位宰相要強,每天一般接見三批外臣。每一批外臣約為五到十人,侯大勇從翰林院請來了一些低職的翰林,專門在侯府記錄和各地官員的談話,由此整理出各地的情況,這些情況全部轉給了飛鷹堂,由飛鷹堂結合自己掌握的資料,對各地的實情作出基本判斷。

崔氏家人一行六人就混在一群等候接見地官員里,毫不起眼地走進了侯府。

崔族長心中熱切盼望見到侯大勇。執禮周到。另一方面又竭力保持著百年大族的尊嚴,這樣一來。談吐風趣的崔族長反而言行拘束,而另外幾名崔氏族人更是正襟危坐,拘束得緊。

公孫娘子眼見著崔族長吞吞吐吐,而侯大勇面並不怎么說話,就笑著道:「侯相,這次到大梁,我特意帶了一些風干的野羊肉,這些野羊肉全部是環縣北部出產的,味道甚為地道,只是這些山野之物,不知侯相能否瞧得上眼。」

當初在環縣,縣令公孫維揚為了招待侯大勇,把公孫娘子愛犬殺掉紅燒,公孫娘子為此追到院子來破口大罵,不過這一罵也就結下緣分。

這件事情,僅僅過去了二年多,侯大勇回想起來卻覺得已是很遙遠之事,他聽到公孫娘子說起往事,露出了笑容,道:「公孫使君現在還做詩否?」

公孫娘子笑著搖頭道:「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易,郎君現在雖說是刺史,還是喜歡在空閑時間,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呤詩作畫。」

「有資格和刺史在一起,都是有身份之人,怎么會是狐朋狗友。」

公孫娘子臉上露出鄙視地神情,道:「在環縣之時,郎君和他們那些讀書人成天苦中做樂,回到青州以後,環縣那些讀書人竟然巴巴地趕到了青州,就住在我們家里了。」

崔族長聽到公孫娘子和侯大勇說閑話,表情也自然一些,他道:「公孫先生富貴不忘舊友,是真性情。」

侯大勇點頭笑道:「崔族長說得好,現在許多人能同苦卻不能同甘,公孫使君能和舊友同苦共甘,人品自然是極好,這樣的人當崔家的女婿做是合格。」

隨意聊了一會,氣氛也就融洽了。

侯大勇和崔族長兩人進了會客廳旁邊的一間房屋,把崔氏族人和公孫娘子留在了一旁。侯大勇和崔族長走了一會,一個使女走了進來,向著公孫娘子行了一禮,道:「公孫夫人,符娘子請你到內院。」

符娘子和公孫夫人可謂一見如故,兩人手拉著手,就如多年未見地老朋友一般。

符娘子誇獎道:「崔統領可是一表人才,不少世家都想把女兒嫁給他,我的耳朵已經聽起繭子了,可惜,若我家里還有妹妹,一定要嫁給崔統領。」

公孫娘子心中有一股熱流奔涌,符家可不是一般之人,六個女兒,兩個成了皇後,是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眼前的這位雖說不是皇後,也嫁給了當朝宰相,她有些言不由衷地道:「符娘子如此說,真是折殺崔郎了。」

公孫娘子從後院出來的時候,已是日落山頭,崔族長已帶人離開了侯府,只留下一位中年人候著公孫娘子。崔氏雖然沒落,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崔家在大梁還有一些產業,也有好幾個的院子,這些院子都是數十年前的產業,早已和大梁城融為了一體,崔家這幾人進了院子,就很少出來。

在范府後院,范質和謀士朱恬一邊下圍棋一邊聊天。

「哼,人心不古,真沒有想到這些人是這樣地嘴臉。」

范質把一張紙片放在桌上,不恥地搖了搖頭,這張紙片記錄的全是近期到過侯大勇府上的大臣,有外地進京的刺史,也有六部的官員,范質任宰相多年,以前這紙片上一半的官員都是范府的常客,可如今,這些官員也成為侯府的客人。

朱恬神情安靜,淡淡地道:「牆頭草,就是這樣隨風倒,范相不必生氣,若是風向不對,這些人立刻就會變化方向。」

「朱先生,你說侯大勇到底想干什么?」

朱恬沉默了一會,道:「侯大勇在滄州出現得很突然,憑他地能力,定然非泛泛之輩,可是北部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豪傑,這就很值得玩味,下一份帖子,就可以從他地出身做文章,我們就說他是幽州的遼人。」

「侯大勇是遼人,這也太離奇了,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侯大勇府中就有一位渤海女子,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渤海滅國以後,族中女子多為遼人所擄,帖子一出,侯大勇就是長了八張嘴也說不清楚,最妙地是,侯大勇還根本沒有地方去說理,這樣一來,他擁兵自重的含義就又有變化,這就不是中原人內部的事情,而是涉及遼人的國事了。」

朱恬展顏輕笑:「黃河邊上有句俗語,叫做黃泥沾有屁股上,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

范質笑著笑著,臉色靜了下來,道:「侯大勇在鄭州之時,不過是一名小小的防御使,他從那時就開始造兵器,難道,他那時就想著要造反嗎?」

朱恬臉上也有一絲疑惑:「這一段時間,我天天都在琢磨侯大勇,從滄州、鄭州到秦州、靈州,侯大勇就忙著做兩件事情,一是訓練軍隊,另一個就是造兵器,私造兵器是大忌諱,侯大勇其實是在滄州就開始著手此事,竇田等工匠,就是在滄州招納的。這說明,侯大勇從到了滄州就有了明確的目標。」

朱恬站起身來,在原地轉了轉,道:「發帖子之時,我是純粹想誣陷他,可是看這些資料,越看越心驚,若不是真想謀反,很多事情就說不通。」

范質和侯大勇有爭議時,皇宮總是偏向於侯大勇,而第一道帖子出現之後,皇宮第一次偏向了范質,讓趙匡胤成功地當了虎捷軍都指揮使。范質冷笑道:「趕忙再發一道帖子,就說侯大勇是遼人,把水弄渾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