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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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們全部看過來的話,你准會頭腦發昏。幸而每個編輯只讀他自己的文章,而群眾是一篇都不讀的。但克利斯朵夫一心要對法國音樂界有個准確的概念,便一篇都不肯放過,結果他不禁大為佩服這個民族的鎮靜功夫,處在這樣的矛盾中間還能象魚在水里一樣的悠然自得。

在這紛起的輿論中,有一點使他非常驚奇:就是批評家們的那副學者面孔。誰說法國人是什么都不信的可愛的幻想家呢?克利斯朵夫所見到的,比萊茵彼岸所有的批評家的音樂知識都更豐富,——即使他們一無所知的時候也顯得如此。

當時的法國音樂批評家都決意要學音樂了。有幾個也是真懂的:那全是一些怪物;他們居然花了番心血對他們的藝術加以思考,並且用自己的心思去思考。不必說,這般人都不大知名,只能隱在幾個小雜志里,除了一二個例外是踏不進報館的。他們誠實,聰明,挺有意思,因為生活孤獨而有時不免發些怪論,冥思默想的習慣使他們在批評的時候不大容忍,傾向於嘮叨。——至於其他的人,都匆匆忙忙學了些初步的和聲學,就對自己新近得來的知識驚奇不置,跟姚爾鄧先生學著語法規則的時候一樣高興得出神:

「da,da,ea;ea,ra,ra;……啊,妙極了!……啊!知道一些東西多有意思……」1

1莫里哀的喜劇《醉心貴族的小市民》寫一個鄙俗的市儈姚爾鄧想學做貴族,請了音樂教師,舞蹈教師,哲學教師來教育自己。此處所引系第二幕第四場姚爾鄧與哲學教師的對白的節略。

他們嘴里只講著主旋律與副主旋律,調和音與合成音,九度音程的聯系與大三度音程的連續。他們說出了某頁樂譜上一組和音的名稱,就忙著得意揚揚的抹著額上的汗:自以為把整個作品說明了,幾乎以為那曲子是自己作的了。其實他們只象中學生分析西賽羅2的文法一般,背一遍課本上的名辭罷了。但是最優秀的批評家也不大能把音樂看做心靈的天然的語言;他們不是把它看作繪畫的分支,就是把它變成科學的附庸,僅僅是一些拼湊和聲的習題。象這樣淵博的人物自然要追溯到古代的作品。於是他們挑出貝多芬的錯誤,教訓瓦格納,至於柏遼茲和格路克,更是他們公然訕笑的對象。依照當時的風氣,他們認為除了賽巴斯蒂安.巴赫與德彪西之外,什么都不存在。而近年來被大家亂捧的巴赫,也開始顯得迂腐,老朽,古怪。漂亮人物正用著神秘的口吻稱揚拉摩和哥波冷了。3

2西賽羅為公元前一世紀羅馬帝國時代的大演說家,大文豪。起選集為今法國中學生讀拉丁文時必修之書。

3拉摩(1683—1764)與哥波冷(1668—1732)均為法國作曲家,但其真正的價值直至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方始被人賞識。近代法國音樂家如德彪西,如拉威爾,均尊奉前二人為法國音樂的創始者。

這些學者之間還要掀起壯烈的爭辯。他們都是音樂家,但所以為音樂家的方式各各不同;各人以為唯有自己的方式才對,別人的都是錯的。他們互詆為假文人,假學者;互相把理想主義與唯物主義,象征主義與自然主義,主觀主義與客觀主義,加在對方頭上。克利斯朵夫心里想,從德國跑到這兒來再聽一次德國人的爭辯,豈不冤枉。照理,他們應該為了美妙的音樂使大家可以有許多不同的方式去享受而表示感激,可是他們非但沒有這種情緒,還不允許別人用一種和他們不同的方式去享受。當時的音樂界正為了一場新的爭執而分成兩大陣營,廝殺得非常猛烈:一派是對位派,一派是和聲派。一派說音樂是應當橫讀的,另外一派說是應當直讀的。直讀派口口聲聲只談著韻味深長的和弦,溶成一片的連鎖,溫馨美妙的和聲:他們談論音樂,仿佛談論一個糕餅鋪。橫讀派卻不答應人家重視耳朵:他們認為音樂是一篇演說,象議院的開會,所有發言的人都得同時說話,各人只說各人的,決不理會旁人,直到自己說完為止;別人聽不見是他們活該!他們盡可在明天的公報上去細讀:音樂是給人讀的,不是聽的。克利斯朵夫第一次聽見橫讀派與直讀派的爭議,以為他們都是瘋子。人家要他在連續派與交錯派兩者之間決定態度,他2就照例用箴言式的說話回答:

2連續派與交錯派即橫讀派與直讀派,亦即對位派與和聲派。

「諸位,此黨彼黨,我都仇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