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更難受的是,老於萊不久就把底層重新出租了。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看見薩皮納的房里有些陌生面孔。新人把舊人的最後一點兒遺跡也給抹掉了。

他簡直不能待在家里,成天在外邊閑盪,直到夜里什么都看不見了才回來。他到鄉下去亂跑,而走來走去總走向貝爾多的農庄。可是他不進去,也不敢走近,只遠遠的繞著圈子。他在一個山崗上發見一個地點,正好臨著庄子,平原,與河流;他就把這地方作為日常散步的目的地。從這兒,他的目光跟著蜷曲的河流望去,直望到柳樹蔭下,那是他在薩皮納臉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認出他們倆終宵不寐的兩間房的窗子:在那邊,兩人比鄰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門,一扇永恆的門,分隔著。他也能在山崗上俯瞰公墓,可躊躇著不敢進去:從小他就厭惡這些霉爛的土地,從來不願意把他心愛的人的影子跟它連在一起。但從高處遠處看,這墓園並沒陰森的氣象,而是非常恬靜,在陽光底下睡著……睡著!……哦,她多喜歡睡啊!……這兒什么也不會來打攪她了。田野里雞聲相應。庄子上傳來磨子的隆隆聲,雞鴨的聒噪聲,孩子們玩耍的呼號聲。他看見薩皮納的女孩子,還能分辨出她的笑聲呢。有一回,靠近庄子的大門,他躲在圍牆四周凹下去的小路上,等她跑過便把她攔住了,盡量的親吻。女孩子嚇得哭了,差不多認不得他了。他問:

「你在這兒快活嗎?」

「快活……」

「你不願意回去嗎?」

「不!」

他把她松了手。小孩子的滿不在乎使他很難過。可憐的薩皮納!……但孩子的確就是她,有點兒是她……雖然是那么一點兒!孩子不象母親,她明明是從母腹中經過的,但那神秘的勾留只給她淡淡的留下一點兒母親的氣息,留下一點存著薩皮納的影子。那是生命的狂流沖不掉的。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埋藏愛人的墳墓。他們在其中成年累月的睡著,什么也不來驚醒他們。可是早晚有一天,——我們知道的,——墓穴會重新打開。死者會從墳墓里出來,用她褪色的嘴唇向愛人微笑;她們原來潛伏在愛人胸中,象兒童睡在母腹里一樣。

[9]第三部阿達

更難受的是,老於萊不久就把底層重新出租了。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看見薩皮納的房里有些陌生面孔。新人把舊人的最後一點兒遺跡也給抹掉了。

他簡直不能待在家里,成天在外邊閑盪,直到夜里什么都看不見了才回來。他到鄉下去亂跑,而走來走去總走向貝爾多的農庄。可是他不進去,也不敢走近,只遠遠的繞著圈子。他在一個山崗上發見一個地點,正好臨著庄子,平原,與河流;他就把這地方作為日常散步的目的地。從這兒,他的目光跟著蜷曲的河流望去,直望到柳樹蔭下,那是他在薩皮納臉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認出他們倆終宵不寐的兩間房的窗子:在那邊,兩人比鄰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門,一扇永恆的門,分隔著。他也能在山崗上俯瞰公墓,可躊躇著不敢進去:從小他就厭惡這些霉爛的土地,從來不願意把他心愛的人的影子跟它連在一起。但從高處遠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認出他們倆終宵不寐的兩間房的窗子:在那邊,兩人比鄰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門,一扇永恆的門,分隔著。他也能在山崗上俯瞰公墓,可躊躇著不敢進去:從小他就厭惡這些霉爛的土地,從來不願意把他心愛的人的影子跟它連在一起。但從高處遠

多雨的夏季之後,接著是晴朗的秋天。果園里的樹枝上掛滿了各種果實。紅的蘋果象牙球一樣的發光。有些樹木早已披上晚秋燦爛的裝束:那是如火如荼的顏色,果實的顏色,熟透的甜瓜的顏色,橘子與檸檬的顏色,珍饈美饌的顏色,烤肉的顏色。林中到處亮出紅紅的光彩;透明的野花在草原上好似朵朵的火焰。

一個星期日的下午,他在一個山坡上走下來,邁著大步,因為是下坡路,差不多是連奔帶跑的了。他哼著一個調子,那節奏在散步開始的時候就在腦子里盤旋不已。滿面通紅,敞開著衣服,他一邊走一邊揮著手臂,眼睛象瘋子一般骨碌碌的亂轉;在路上拐彎的地方,他忽然撞見一個高大的黃頭發的姑娘,撲在一堵牆上,使勁拉著一根粗大的樹枝,摘著紫色的棗子狼吞虎咽。他們倆一見之下都愣了一愣。她含著滿嘴的東西,呆呆的對他望了一會,大聲笑了。他也跟著笑了。她的模樣教人看了好玩:圓圓的臉嵌在金黃的蜷頭發中間,粉紅的腮幫很飽滿,一雙大藍眼睛,鼻子大了一點,鼻尖儼然的向上翹著,嘴巴又小又紅,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四個狠巴巴的犬牙特別顯著,下巴頦兒很肥,個子又胖又高,非常壯健。克利斯朵夫對她嚷著,

「好啊,你多吃一點罷!」

說完他就想繼續趕路,可是被她叫住了。

「先生!先生!發發善心幫我下來行不行?我沒法……」

他回頭走了幾步,問她是怎樣上去的。

「用我的手腳啰,……爬上來總是容易的……」

「尤其在頭上掛著開胃的果子的時候……」

「是啊……可是吃過了就沒有勇氣,不知道怎么下地了。」

他看著她吊在高頭,說:「這樣你不是挺舒服嗎?還是消消停停待在這兒罷。我明天再來看你。再見了。」

他身子可並不動,只管站在她下面。

她裝做害怕的神氣,拿腔做勢的哀求他別把她丟在這兒。他們一邊笑一邊彼此望著。她指著手里抓住的椏枝問:「你也來一點兒罷?」

克利斯朵夫自從和奧多一塊兒玩的那個時候起,到現在還不知道尊重私人的產業,便毫不遲疑的接受了。而她也就好玩的把棗子望他身上大把大把的丟下來。等他吃過以後,她又說:「現在我可以下來了罷?……」

他還俏起的讓她等了一會。她在牆上開始不耐煩了。最後他說:「好,來罷!……「他一邊說一邊對她張開手臂。

但她正要跳下來的時候又說:「等一忽兒,讓我再多摘幾顆帶著走!」

她把能夠采到的最好的棗子統統采下,裝滿了上衣的衣兜,又警告他:「小心!接我的時候別把它們壓壞了!」

他幾乎想故意把它們壓壞。

她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