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但這一類的吵架並非只此一遭。奧多發覺他對克利斯朵夫有這點兒力量以後,便想濫用這力量;他知道了哪兒是要害,就忍不住要動手去碰。並非他樂於看克利斯朵夫生氣;那他是挺怕的呢。但折磨克利斯朵夫等於證實自己的力量。他並不凶惡,而是有些女孩子脾氣。

所以他雖然許了願,照舊和法朗茲或什么別的同伴公然挽著手,故意叫叫嚷嚷,做出不自然的笑。克利斯朵夫埋怨他,他只是嘻嘻哈哈,直要看到克利斯朵夫眼神變了,嘴唇發抖,他才著了慌,改變語氣,答應下次不再來了。可是第二天他還是這么一套。克利斯朵夫寫些措辭激烈的信給他,稱他為:

「壞蛋!但願從今以後再也聽不到你的名字!我再也不認得你了。你去見鬼罷,跟那些象你一類的,狗一般的東西,一起去見鬼罷!」

但只要奧多一句哀求的話,或是象有一次那樣送一朵花去,象征他永遠的忠誠,就能使克利斯朵夫愧悔交迸的寫道:

「我的天使!我是個瘋子。把我的荒唐胡鬧忘了罷。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單是你的小指頭就比整個的愚蠢的克利斯朵夫有價值多了。你有多么豐富的感情,而且多么細膩,多么體貼!我含著淚吻著你的花。它在這兒,在我的心上。我把它用力壓入皮膚,希望它使我流血,使我對你的仁愛,對我的愚蠢,感覺得更清楚些!……」

可是,他們慢慢的互相厭倦了。有人說小小的口角足以維持友誼,其實是錯誤的。克利斯朵夫恨奧多逼他做出那些激烈的行為。他平心靜氣的想了想,責備自己的霸道。他的忠誠不二與容易沖動的天性,第一次經驗到愛情,就把自己整個兒給了人,要別人也整個兒的給他。他不答應有第三者來分享友誼。自己早就預備為朋友犧牲一切,所以要朋友為他犧牲一切不但是名正言順,而且是必需的。可是他開始覺得:這個世界不是為配合他這種頑強的性格造的,他所要求的是不可能得到的。於是他勉強壓制自己,很嚴厲的責備自己,認為自私自利,根本沒有權利霸占朋友的感情。他很真誠的做了番克己功夫,想讓朋友完全自由,雖然那是他極大的犧牲。他甚至為了折辱自己,還勸奧多別冷淡了法朗茲;他硬要自己相信,他很高興奧多跟別的同伴來往,也希望奧多和旁人在一起覺得愉快。可是心中雪亮的奧多故意聽從了他勸告的時候,他又禁不住沉下臉來,而突然之間脾氣又發作了。

充其量他只能原諒奧多更喜歡別的朋友,但他絕對不能容忍說謊。奧多既非不老實,也不是假仁假義,只是天生的不容易說真話,好象口吃的人不容易吐音咬字。他的話既不完全真,也不完全假。或是因為膽怯,或是因為沒有認清自己的感情,他說話的方式難得是干干脆脆的,答語總是模棱兩可的;無論什么事,他都藏頭露尾,象有什么秘密,使克利斯朵夫心頭火起。倘使給人揭穿了,他非但不承認,反而竭力抵賴,胡扯一陣。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氣憤之下,打了他一個嘴巴。他以為他們的友誼從此完了,奧多永遠不會原諒他的了。不料別扭了幾個鍾點,奧多反而若無其事的先來遷就。他對於克利斯朵夫的粗暴的舉動並不記恨,或許還覺得有種快感呢。他既不滿意朋友的容易上當,對他的話有一句信一句,同時還因此瞧不起克利斯朵夫而自認為比他優越。在克利斯朵夫方面,他也不滿意奧多受了羞辱毫無抵抗。

他們不用初交時期的目光相看了。兩人的短處都很鮮明的顯了出來。奧多覺得克利斯朵夫獨往獨來的性格沒有先前那么可愛了。散步的時候,克利斯朵夫給人許多麻煩。他完全不顧體統,不修邊幅,脫去上衣,解開背心,敞開衣領,撩起衣袖,把帽子矗在手杖頂上,吹著風覺得很痛快。他走路時舞動手臂,打著唿哨,直著嗓子唱歌,皮色通紅,流著汗,渾身灰土,象趕節回來的鄉下人。貴族脾氣的奧多最怕給人看到他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要是迎面碰上了車子,他便趕緊落後十幾步,仿佛他只是一個人在那里散步。

在鄉村客店或回來的車廂里,只要克利斯朵夫一開口,也一樣的惹人厭。他大聲嚷嚷,想到什么說什么,對奧多的狎習簡直教人受不了;他不是毫無好感的對大眾皆知的人物批批一陣,就是把坐在近旁的人品頭論足,或是瑣瑣碎碎的談著他的私生活與健康。奧多對他丟著眼風,做出驚駭的表情,克利斯朵夫卻全不理會,照舊旁若無人。奧多看見周圍的人臉上掛著微笑,恨不得鑽下地去。他覺得克利斯朵夫粗俗不堪,不懂自己怎么會給他迷住的。

最嚴重的是,克利斯朵夫繼續藐視所有的籬笆,牆垣,

「禁止通行、違即嚴懲」等等的牌示,和一切限制他的自由而保衛神聖的產業的措施。奧多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勸告是白費的:克利斯朵夫為表示勇猛,反而搗亂得更凶。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後面跟著奧多,不顧(或正因為)牆上膠著玻璃瓶的碎片,爬進一個私人的樹林。他們正象在自己家里一樣舒舒服服散步的時候,給一個守衛劈面撞見了,大罵一頓,還威嚇著說要送去法辦,然後態度極難堪的把他們趕了出來。在這個考驗中,奧多一點顯不出本領:他以為已經進了監獄,哭了,一邊還楞頭楞腦的推說,他是無意之間跟著克利斯朵夫進來的,沒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趕到逃了出來,他也並不覺得高興,馬上氣咻咻的責備克利斯朵夫,說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叫他「膽怯鬼!」他們很不客氣的搶白了幾句。奧多要是認得歸路的話,早就跟克利斯朵夫分手了;他無可奈何的跟著克利斯朵夫;你們倆都裝做各走各路。

天空醞釀著雷雨。他們因為心中有氣,沒有發覺。蟲在悶熱的田里嘶嘶亂叫。突然之間萬籟俱寂。他們過了幾分鍾才發覺那種靜默:靜得耳朵里嗡嗡的響起來。他們抬頭一望:天上陰慘慘的,已經堆滿了大塊的烏雲,從四下里象千軍萬馬般奔騰而來,好似有個窟窿吸引它們集中到一處。奧多心中憂急,只不敢和克利斯朵夫說;克利斯朵夫看了好玩,故意裝不覺得。可是他們不聲不響的彼此走近了。田里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絲風影。僅僅有股熱氣偶而使樹上的小葉子衛劈面撞見了,大罵一頓,還威嚇著說要送去法辦,然後態度極難堪的把他們趕了出來。在這個考驗中,奧多一點顯不出本領:他以為已經進了監獄,哭了,一邊還楞頭楞腦的推說,他是無意之間跟著克利斯朵夫進來的,沒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趕到逃了出來,他也並不覺得高興,馬上氣咻咻的責備克利斯朵夫,說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叫他「膽怯鬼!」他們很不客氣的搶白了幾句。奧多要是認得歸路的話,早就跟克利斯朵夫分手了;他無可奈何的跟著克利斯朵夫;你們倆都裝做各走各路。

天空醞釀著雷雨。他們因為心中有氣,沒有發覺。蟲在悶熱的田里嘶嘶亂叫。突然之間萬籟俱寂。他們過了幾分鍾才發覺那種靜默:靜得耳朵里嗡嗡的響起來。他們抬頭一望:天上陰慘慘的,已經堆滿了大塊的烏雲,從四下里象千軍萬馬般奔騰而來,好似有個窟窿吸引它們集中到一處。奧多心中憂急,只不敢和克利斯朵夫說;克利斯朵夫看了好玩,故意裝不覺得。可是他們不聲不響的彼此走近了。田里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絲風影。僅僅有股熱氣偶而使樹衛劈面撞見了,大罵一頓,還威嚇著說要送去法辦,然後態度極難堪的把他們趕了出來。在這個考驗中,奧多一點顯不出本領:他以為已經進了監獄,哭了,一邊還楞頭楞腦的推說,他是無意之間跟著克利斯朵夫進來的,沒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趕到逃了出來,他也並不覺得高興,馬上氣咻咻的責備克利斯朵夫,說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