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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城市某政府建築地下二層。

某間光線昏暗，卻只開著一盞小燈的辦公室中，面色冷竣的「宋同志」，正坐在深黑色的辦公桌後。

此時，他的整個身體，都隱到了摞在辦公桌上，高達兩尺的好幾十疊資料後面。

整個下午，整整五個小時，或者說，整整一個多月以來，這位中年男子絕大部分的工作，就是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翻閱這一份又一份的文件：

「157號對象：季達，男，43歲，清城人，8月19日拘捕。」

「季達，妻吳珊環（見附1），35歲，清城田正科技采購部副主管。女季潔（見附2），19歲，清城農業大學學生。父季山明（見附3），1938年出生，現已去世。母庄婷（見附4），1942年出生，現已去世。兄季滿（見附4）…..兄嫂……侄……侄媳……弟……」

「季達，1983年5月加入華夏青年團。1989年2月加入……1991年3月參加工作，任職於清城吉祥區思山路街道辦（見附155）……1995年7月13日，曾徹夜不歸，經調查訊問，當夜與社會女青年項思燕（見附198），住宿於清城星天大酒店（見附209）……1999年5月12月，於清城天心區觀晨路邁進茶樓（見附525），與鄰桌天一科技經理解俊航（見附1026）發生口角……2009年2月27日，於……」

「附1，吳珊環，女，35歲，清城人，無黨派人士。1993年經季達安排，進入清城田正科技工作（見附3532）……1995年7月2日，與清城田正科技采購部工作人員六人（見附3927），於清城志晶飯店（見附3928）聚餐……經調查，目前仍無證據表明該人是否系『713組織成員』。」

「附2，季潔……經調查，目前仍無證據表明該人是否系『713組織成員』。」

「附198，項思燕……經調查，目前仍無證據表明該人是否系『713組織成員』。」

「附2033，衛富……經調查，目前仍無證據表明該人是否系『713組織成員』。」

「157號對象分析結果：目前仍無證據表明，對象是否系『713組織成員』舉報；另，目前仍無證據表明，對象及所有與對象相關聯者，是否系『713組織成員』。」

「158號對象分析結果：目前仍無證據……」

「159號對象分析結果：目前仍無證據……」

一再的重復，一再的失望後，中年男子翻閱的速度越來越快，同時，他的嘴中，也開始以一種奇怪的腔調，念念有詞：「目前仍無證據……目前仍無證據……目前仍無證據……」

最終，他翻到了最後一頁：「目前仍無證據！你們到底要給我看多少份『目前仍無證據』？……你們到底打算給我看多少份這樣的調查報告？」

「砰！」

「啪……啪……啪……」

一只大手猛然揮動，大摞裝訂起來的資料，瞬間從桌子靠窗的一頭高速飛出。

這些厚薄不一的資料，在半空中劃出了各自的軌跡之後，有的落到了桌上，有的落到了地上，也有幾份，落到了幾張紋絲不動，滿是鐵青的臉上。

以咆哮的聲音吼完之後，中年男子抬起剛剛猛烈揮動的大手，在面前仍然摞得高高的資料中，又隨手抓起了幾份，一次又一次地扔向站在自己面前，身體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的眾位男子：「一個月了，你們交上來的審訊報告、調查結果，除了讓我看一看『目前仍無證據』之外，還能產生一點什么作用？」

就這樣，中年男子一邊罵著，一邊扔著，一邊從辦公桌的後面走了出來。

連續一個多月的調查分析工作，沒有多少成果，不，根本就連一點進展，或者是一點點線索都沒有找到。

這種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卻怎么樣都徒勞無功的感受，足以使任何冷靜的人，都像現在的中年男子這樣，胸膛急劇起伏，臉頰燒得通紅。

不過，中年男子知道，只要看看對面這幾位下屬，看看他們幾乎只剩下一層皮掛在骨頭上的雙頰，蒼白到找不出一絲血色的臉龐，完全只剩下紅黑組合的眼睛，只要想想，同樣是這副模樣的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心血，那就完全可以明白：

下屬們，確實已經竭盡全力。

同時，十幾年秘密工作的領導經驗，中年男子更是清清楚楚，自己這幾位下屬，以及辦公室外，大樓外，甚至此時分布在整個清城中的上千名下屬們，無一不是從全國各地的系統中優中選優，經過了層層篩選，最後才集中起來的頂尖精英。

這些頂尖精英們，個個都有著傲人的資歷，耀眼的功績，他們這段時間在清城的調查分析工作，雖然到目前為止，仍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成果，但是，僅僅是調查分析的過程，就已經足夠證明他們確實名不虛傳。

每一位在「713檢舉信」中榜上有名的倒霉蛋，一旦落到了自己屬下這群精英們的手中之後，立刻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享受到種種明里暗里的伺候手段，並在這些伺候手段的有效幫助下，一個個感動得痛哭流涕，飛快地恢復記憶，迅速想起許許多多「我真的不記得」、「你們肯定搞錯了」、「絕對沒有這么一回事」的種種陳年往事。

隨後，根據對象們的交代，屬下們，又立刻會在最大的程度上，針對所有與對象關聯的事項、個人、單位，重新展開最有效的調查，並迅速從中排查確定可疑對象，重點定位，再次展開新的循環。

這些極其錯綜復雜的關系，簡直可以延伸到無窮無盡的工作，自己屬下的這群精英們，在保持高速分析，高效調查的同時，始終牢牢地控制著調查方向。

只可惜，動用了這么多的精英，花費了這么長的時間，調用了這么多的資源，付出了這么大的努力，但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出哪怕是一點點能夠與「713組織」隱約沾邊的線索，那只能意味著：

要么，它不存在。

要么，它比整個國家抽調精英組織起來的隊伍，更加嚴密，更加強大。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足以使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產生許許多多令人不寒而栗的聯想。

中年男子的腦袋中，高速轉動著種種念頭。

在辦公室內來回渡步幾分鍾後，中年男子忽然站定，再次抬起頭來，他指著身後辦公桌上高高摞起的文件，說出了到達清城之後，已經重復了上百遍的工作指示：「把這些搬走，交給外面重新分析。對157號，158號，159號的審訊工作，重新進行一遍。」

「是！」

整齊劃一的立正敬禮之後，幾名男子，迅速離開了房間。

看著重新關上的房門，再看看電子鍾上顯示的時間，中年男子摸出重重加密的專用電話，先後撥通了兩個號碼。

幾分鍾之後，他稍稍整理，迅速離開了辦公室，走出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