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氣貫長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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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杖過後,三名庶吉士索敬堂、唐忠、熊謹和楊道生等十一名觀政已受杖完畢,岳林、余尊理、趙鼎、齊漢生等四人卻還要多打二十杖。往下的每一杖,更讓觀刑者驚心動魄:停杖的那十四人無聲無息地趴在那里,雙腿膝蓋以上至後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繼續受杖的那四人也是無聲無息地趴在那里,任憑你杖落如雨,仍是一動不動。

高拱自第一杖起就緊緊地抓住了身邊俞大猷的手,此刻已是熱淚盈眶,指甲也已經深深陷進了俞大猷的皮肉之中。

俞大猷當年因進言加強軍備的方略,受過「武大郎開店」式的上司軍杖責打,卻因進京任官不久,還從未見過廷杖,如今看了才知道,所謂軍令如山軍法無情,可與皇權威嚴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軍中刑罰通常是責打軍棍,所用軍棍是槍桿,一棍打下去,立時便是一條淤青的血印,二十軍棍過後受刑人後背兩腿黑紫一片,看似十分嚇人,其實並無大礙,放掉淤血將息上半個月便能行走如常。因此,他當日受刑得按著軍中的規矩自己報數,挨了二十軍棍之後還得自己爬起來,叩頭謝恩之後才能去醫營求醫。若是象這樣受二十廷杖,怕是鐵打的筋骨也熬不住!他的心里隱隱為那些文弱書生擔憂,因此看得格外仔細。

看了一刻,俞大猷崩緊的面部肌肉突然松弛下來,悄悄地對高拱說:「肅卿兄莫要擔憂,皇上法外施恩,斷不會取你那些同年的性命。」

高拱清醒過來,忙松開了俞大猷的手,低聲說:「志輔兄見笑了。在下也知道皇上既答應了在下饒他們不死,自然不會食言。但怕就怕鎮撫司那幫壞了心肝的狗奴才暗中使壞!你不曉得,昨日我等一干同年人上托人保上托保找到了鎮撫司的王五爺——便是那號稱錦衣衛十三太保排行第五的王天保,他雖答應給今日行刑的那些人打招呼手下留情,但卻沒有接我們的銀子,讓我等十分擔心。你說,那些皇家鷹犬能潔身自好一絲不染么?鬼才信他!」

俞大猷微微一笑:「肅卿兄怕是錯怪那王五爺了。」

高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志輔兄此話怎講?」

「你看那行刑士兵的架勢,刑杖高舉,猛然揮下,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照他們這樣打,不出十杖骨頭都能敲碎,人也就非死即殘。」俞大猷見高拱臉色有些白,忙說:「不過肅卿兄且看他們落杖時的手勢,在挨近人身的那一刻,他們的手腕都是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力道大半收回了,打在身上的力道定不及五分;而且他們下杖之處盡量避開人的要害和關節,只揀那皮糙肉厚的部位下手。所以,看似打的很厲害,其實都是皮外傷而已……」

高拱順著他的提示仔細觀察,果然如他所言,不由得放下心來,卻嘆了口氣說:「唉,即便如此,那檀木巨杖之上還蒙有鐵皮,更有倒刺,雖不致死,疼也將人疼殺了。」

俞大猷從懷中摸出個小瓶遞給高拱:「這是蚺蛇膽泡的黃酒。再重的傷,哪怕三魂七魄皆散,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連酒服下,便能還陽。」

高拱知道這是俞大猷備著自己在戰場上救命之用的,感動地說:「大恩不言謝,志輔兄的高義在下生受了。」

「都是義氣之人,說這等話做甚。」俞大猷說:「今日只留元敬一人在營中帶隊操練,想必忙的要死,觀刑完畢我便回營去了。肅卿兄既說了皇上交給你的天大的差使,便不必每日都去營中,遇有大事,我與元敬自然會稟報於你。」

「這段時日就辛苦兩位兄弟了。」

「肅卿兄何必如此客氣,我雖愚鈍,卻也明白皇上聖心深遠,囑你肅卿兄辦的才是關乎天下的大事,」俞大猷懇切地說:「也只有你肅卿兄這等高才方能擔此重任,我與元敬都盼著你肅卿兄以振聾聵之大作端正視聽,襄助我主皇上肅清流言,收攏人心。」

「以在下之資歷人望,安敢談什么『振聾聵』,志輔兄此說倒叫在下無地自容了,」高拱一想到那天大的文章就頭疼,又嘆了口氣說:「能否如皇上所願正人心靖浮言,在下卻也無此把握。」接著,他感慨地說:「左右不過被士子儒林罵一聲『衣冠蟊賊』罷了,若真能使今日這樣的慘劇絕於廟堂,縱是被他們罵死,在下也是在所不辭!」

「三十九!」

「四十——」報數的校尉喊到最後一個數字,將余音拖得很長,向所有在場的人宣告岳林、余尊理、趙鼎、齊漢生等四人多打的那二十杖也已打完。在這余音之中,行刑的兵士將那沾血的巨杖收回,杵在地上。

觀刑的全體官員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大氣,人人都抬起手,有人擦去的是額頭的冷汗,有人擦去的是臉龐的熱淚。

為了防止引起騷亂,廷杖一結束,呂芳便命令觀刑之人散場。兩邊廂的官員潮水一般向外涌去,他們既不互相議論,也不敢在這里稍加停留,不消片刻,便退得一個不剩。偌大的午門廣場頓時有顯出了往常的空曠與肅穆。

待所有的官員散盡之後,薛林義讓錦衣衛兵士將罪官拖出去交給家屬。兵士們扯著氈上的白布拖向門口,午門外的廣場上頓時留下了道道殷紅的血跡,方才受杖的地方更是留下了一個個鮮血染就的人形,旁邊還有積血攤攤,碎肉離離。

呂芳久久地凝望著那一攤攤大塊大塊刺眼的血跡,對薛林義說:「薛侯爺,待會還請你命人將此地沖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