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如雷,孔宇臉色頓時蒼白無比,但不敢說話,低著頭沉默不語。
「為父讓你前來大夏京都,是為賀詩會盛典,你卻因心中私利,與人爭強好斗。」
「簡直是玷污孔家。」
「是為父這些年太慣著你了,給我滾回府中,在先祖聖像面前,跪罰七天七夜。」
傳聖公開口,他聲音洪亮,指責孔宇,一進來就給人一種大義滅親的感覺。
只是當他話說完,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還是在庇護。
或許傳聖公的的確確在訓斥孔宇,這般情緒造不了假,可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現在是要孔宇下跪磕頭,向顧錦年叩首。
但隨著傳聖公這一番話說完,就是讓孔宇跪在聖像面前。
跪孔聖凋像,就算跪十天十夜也不會影響名譽,反而會落個知錯就改的美稱。
可要是跪顧錦年,那就不是小事了。
高,還是傳聖公高啊。
輕而易舉,就要化解這場斗爭。
只是,隨著傳聖公這般開口。
顧錦年的聲音,不由響起。
「傳聖公,您怎么罰他,晚輩都不在乎,只是方才的賭約還未結束,等他履行承諾後,隨意懲罰。」
顧錦年開口,看著傳聖公如此說道。
這話一說,傳聖公沒有任何沉默,也沒有任何厭惡情緒,反倒是面色溫和。
望著顧錦年。
「小友是顧家世子吧?」
「方才老夫在外,就看到了這千古異象。」
「老夫驚嘆,小友有聖人之資,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才華,令老夫深感敬佩。」
「宇兒今日所做之事,的的確確有過錯,而且君子一言,的確駟馬難追。」
「不過,此事終究沒有鬧出什么影響,倘若世子輸了,老夫也一定會出面,制止鬧劇。」
「如若世子不信,大可讓人來問心。」
傳聖公如此說道,一番話說的大義無比。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更是令人想笑。
可以問心?
他是傳聖公極有可能已經突破到半聖境,為天地半聖,誰來問他的心?
蘇文景都做不到吧?
而且即便傳聖公所言是事實,那又如何?
如果自己輸了,孔宇逼迫自己跪下道歉,自己不跪下道歉,僵局之時,傳聖公出面,制止鬧劇。
這樣的結果代表什么?代表天下人都要誇贊他孔家明事理,不咄咄逼人,做事穩妥,有聖賢風范。
而自己呢?天下人都要嘲諷自己,說了做不到,堂堂國公之孫,大夏世子,言而無信,丟人現眼。
換句話來說,自己輸了,無論是什么結果,都影響不到孔家,而孔家完全可以從最好的角度去解釋,增加美譽。
就好比現在,明明是自己贏了,對方就是能找出這么多借口和理由來。
一時之間,竟有一種自己錯了的感覺。
還真有一種,自己咄咄逼人,得理不饒人的感覺。
這就是文人的厲害啊。
任何事情,只要他想往好的地方去說,就能解釋清楚。
如果他想往壞的地方去說,你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干凈。
當然,最大最大的問題就是,孔家掌控輿論,掌控天下讀書人的嘴。
這就是永盛大帝不滅孔家的原因。
也是顧家雖然與孔家有大仇,但也無能為力的原因。
悠悠之口,你堵的住嗎?
而且,現在的情況,也被傳聖公給無形化解了。
要是顧錦年還繼續要求孔宇道歉,那就是咄咄逼人。
如果不要求了,這口氣咽不下去,產生心結。
厲害。
當真厲害啊。
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對方是傳聖公,如果換其他人來,可就沒用了。
「前輩,晚輩敬你是傳聖公,故而不爭太多。」
「可今日,孔宇有害我之心,晚輩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顧錦年很直接。
就是不給面子。
今天就必須要下跪道歉,否則心不平,則念頭不通達。
此言一出。
不少人皺眉,下意識認為顧錦年有些咄咄逼人。
孔家人更是眉頭緊鎖,在他們看來,傳聖公都親自開口了,你還在這里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只是傳聖公沒有任何色變,反倒是微微笑道。
「此言差矣。」
「世子,人之初性本善,宇兒終究是孔聖後代,終究是心善,與世子之間的恩怨,說到底不過是面子之爭。」
「有些沖動,也有些激烈,這點老夫明白,請世子放心,今日回去,老夫必然嚴懲宇兒,而且孔府聖境也要開始,倘若世子不嫌棄,可來我孔府一趟,去感悟聖人之理,早日立言。」
傳聖公沒有惱怒,相反十分客氣,甚至拿出聖人理論來與顧錦年辯解。
只是。
顧錦年搖了搖頭。
望著傳聖公緩緩道。
「前輩言錯了。」
「學生認為,人之初,性本惡,孔宇針對我,或因利益或因臉皮,但他置我於死地之心已經有了。」
「學生不是聖人,也沒有聖人之境,今日之仇,今日報,他日成聖,再來心胸寬闊。」
顧錦年不吃這套。
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拿這玩意來說?
搞笑吧?
但此言一出,剎那間,大殿內徹底嘩然一片。
「他方才說什么?」
「人之初,性本惡?」
「錦年小友,不可亂說,這是聖人之言,不得忤逆。」
「錦年小友,你才華橫溢,我等明白,可聖人之言,你怎能污蔑?」
一時之間,大殿無數人沸騰,所有讀書人都不由皺眉,哪怕是一些比較支持顧錦年的大儒,也不由皺緊眉頭。
只因顧錦年說錯話了。
甚至就連蘇文景都不由開口說話。
「錦年,此話不可亂語,傳聖公,世子年輕氣盛,有些話當不得真。」
蘇文景開口。
顧錦年剛才說的話,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小孩子意氣之爭,不服氣說兩句歪理很正常。
往大了說,這就是學派之爭,這玩意誰都不敢碰,就算是蘇文景也不敢亂來。
此時此刻。
永盛大帝都不由出聲了。
「錦年還未及冠,說些氣話,錦年,慎言一二。」
永盛大帝都開口了。
足以證明方才顧錦年說的話問題很大。
扶羅王朝的才子,已經准備好如何抨擊,但聽到永盛大帝如此開口,也就作罷。
傳聖公微微一笑。
顧錦年這般回答,算是幫了他大忙。
「小友,聖人之意,不可忤逆啊。」
「這樣,此事就這樣定吧。」
「等老夫罰完宇兒後,再讓他登門拜訪,向世子請罪。」
傳聖公不在乎顧錦年說了幾句氣話,這無所謂,他沒必要跟顧錦年去斤斤計較。
反而寬宏大量,顯得自己大度。
再者,今日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化解危機。
只是。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顧錦年無話可說時。
他的聲音再度響起。
「非也。」
「聖人之言,為何不可忤逆?」
「我等讀書人,本就是學習聖人道理,從而思考新的道理,天地轉換,沒有任何事情是永恆的,即便是聖人之言,也總有合適與不合適之時。」
「孔聖之言,學生敬佩,但並不代表,學生就認可。」
「聖人言,人之初,性本善,我卻認為,人之初,性本惡。」
顧錦年繼續開口。
聖人是開創一個學問,為天下讀書人尋找一個方向,但這不代表聖人說的話,就一定是對的。
如果是對的,那為何人人不能成聖?為何還有這么多戰亂?
再者,因法制人。
每個朝代都不一樣,好比戰亂年間,百姓都吃不飽飯,你還在這里闡述儒道思想?
亦或者,你快要餓死了,結果有人來一句,你有吃的,我沒有吃的,你當著我面吃,你還是君子嗎?你若真是君子,你就應該先問我吃不吃。
你給嗎?
聖人都不給你,你還給?
所以,聖人的言論,是可以推翻的,只要你表達出來的意思,也是向善的,就沒有太大問題。
只是,顧錦年的回答,有些尖銳,也的確有些太莽撞了。
「放肆。」
「你當真大膽。」
「我敬你是世子,見你才華橫溢,倒也不想說什么,可你因一時意氣之爭,竟敢污蔑聖人?」
「聖人不可辱,顧錦年,你當真放肆了一些。」
「顧錦年,你詩詞的確千古,我等欽佩,可詩詞畢竟是儒道分支,並非是核心。」
「這般言論,涉及學術之爭,又涉及聖人,你還沒有資格,不配談論。」
「非大儒,不可言聖。」
一道道聲音響起,不少大儒都忍不住發聲。
顧錦年的話太放肆了,竟然推翻聖人言論,這觸到了他們最大的核心。
若現在不發言,就意味著認可或者認同,那豈不是欺師滅祖?
學術之爭,絕對不止是牽扯利益那么簡單,影響很大很大。
「會寫兩首詩,就當真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嗎?」
「莫說你寫出幾首千古詩詞,就算你寫出一百首,一千首,你也沒有資格評價聖人。」
「這就是聖子?端是可笑,竟然污蔑聖人,此人若在我扶羅王朝,他活不過三日。」
「詩詞再好,也不過是多些才氣,你心中無聖人,也不懂經義,就妄自污蔑聖人,找死。」
扶羅王朝的才子也忍不住了。
在這一刻瘋狂辱罵顧錦年。
孔宇則心中大喜,本來這件事情自己徹底身敗名裂,卻沒想到顧錦年自尋死路。
可謂是一盤好棋,被顧錦年直接下爛了。
一旁的孔平,內心則充滿著蔑視。
顧錦年還真是囂張跋扈習慣了,這種話也敢說,就真的不怕死嗎?
學術之爭。
這是天大的事情,孔聖學術,被天下讀書人推崇,往後的千秋聖人,百世聖人,天命聖人,都是根據萬世之聖的學術,進行闡釋,從而成聖。
自孔聖開創儒道之後,也有不少試圖想要推翻之人,但結果下場都很慘。
時至今日,也有一些讀書人,開創不同的學術,可結果呢?雷聲大雨點小,壓根翻不起什么浪花。
顧錦年今日難不成想要蚍蜉撼樹?
面對眾人責罵。
顧錦年無動於衷。
而傳聖公依舊沒有任何惱怒。
但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不少。
「世子。」
「你沖動了。」
「此事我知道,是我兒不對,你心有怒火,老夫明白,今日老夫可以代替宇兒向你道歉。」
「可方才的話,世子要向老夫道歉,聖人不可辱,否則惹來天大麻煩,老夫也無能為力。」
傳聖公開口。
一番話,可謂是一字不錯。
將顧錦年推到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不管顧錦年現在怎么做,都惹上了麻煩。
「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錦年,不要爭了。」
蘇文景出面,他拉住了顧錦年,一眼看穿傳聖公是什么想法。
所以攔住顧錦年,免得他上當。
然而,顧錦年只是搖了搖頭,望向對方緩緩道。
「學生沒有侮辱聖人,只是不認可聖人之言。」
「如若反對聖人之言,就是侮辱。」
「那天下還有新的學術嗎?讀書人還有新的思想嗎?」
「學生認為,孔聖開創儒道,成就萬世聖人,而後也親口所言,愧對天下文人,斷絕天地文人之路。」
「甚至希望有後世人,有新學誕生,為儒道再添光彩。」
「這是聖人之言,可如今,爾等孔家後人,以聖言之說,斷我天下讀書人之路,這才是其心可誅。」
「倘若閣下認為,只要提出意見,便是侮辱聖人,那就當顧某,侮辱聖人了。」
顧錦年面容平靜。
什么學術不學術。
什么聖人不聖人。
孔聖實實在在說過,是希望後世人可以將儒道學問,發揚光大,讓儒學有不同的思路,不同的理念,百花齊放,這是他想看到的。
而不是所有人,天天拿著他的書,背來背去,永遠被他影響,也永遠被圈禁在聖人圈中。
這才是聖人。
這些人,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為了穩固自己的權力,為了穩固自己的利益,打壓異己,還美曰其名聖人不可辱?
當真聖人復活了,只怕第一時間就要砍死這幫家伙。
只是這話一說。
蘇文景都不由嘆了口氣,他知道事情真的打發了。
這一刻。
傳聖公臉色徹底冷下來了。
他好言相勸,也處處幫顧錦年解釋,卻沒想到顧錦年還真敢侮辱聖人。
而且如此明目張膽,他不可能與顧錦年去爭斗,畢竟是晚輩,他是傳聖公沒必要如此。
但涉及到了聖人,還是自己的祖先,他不可能還笑呵呵的看向顧錦年。
「人無禮而非人也。」
「君無禮而非君也。」
「人之初,性本善,萬物而行,蘊養浩然正氣,此乃聖言。」
「顧錦年,你當真是放肆,老夫今日倒要聽一聽,何謂人之初,性本惡?」
傳聖公沒有發怒,而是聲音冰冷,斥責顧錦年。
「砰。」
下一刻,鎮國公起身了,他面前的玉桌破碎,整個人也是陰冷無比,直接走到顧錦年面前。
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傳聖公。
而後看向顧錦年道。
「孫兒。」
「只要你開口。」
「讓爺爺抽他。」
「爺爺現在把他吊在殿內抽打。」
鎮國公還真是暴脾氣,一點都不啰嗦。
指著傳聖公,絲毫面子都不給。
什么狗屁傳聖公不傳聖公,惹毛了他,今天都死在這里。
一時之間,場面瞬間火葯味濃重。
沒人會想到,傳聖公的到來,不但沒有緩解,反而鬧的更大。
可顧錦年沒有動用老爺子。
而是望向傳聖公。
語氣平靜無比道。
「既然閣下要聽。」
「那本世子就說給你聽。」
他音落下。
緊接著負手而立,望著對方直接出聲。
「人之初,性本惡,其善者偽也。」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yin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
「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顧錦年出聲。
這是荀子學理。
人之初,性本惡也是由他提出來的。
這也是唯一一個,能在稷下學宮被稱之為大宗師的存在。
這個理念,不敢說推翻了聖人言論,但的的確確,讓世人對聖人產生了疑惑。
讓天下文人,跳脫聖人圈,誕生自己的思想。
荀子之後,迎來的便是百家齊放之景。
只因,他令人思想解放,告訴世人,聖人也好,非聖也罷,只要你覺得不對的事情,你就可以自己去思考。
而不是人家說什么,你就聽什么。
對於推翻聖人言論,顧錦年沒有什么很大興趣。
學術之爭,理派學術,這些東西顧錦年暫時不想接觸。
但你非要跟我杠。
那我就跟你杠到底。
出了任何事,別怪我。
「今人之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
「縱性情,安恣孳,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顧錦年一口氣將經義說出。
而後深吸一口氣,怒視後者。
一時之間,大殿眾人,皆然沉默不語。
顧錦年這篇經義,說的太好了,聽起來蘊含大道理,而且闡述的極其詳細。
這是學識。
是經義。
不再是什么詩詞文章了,而是真正的儒道經義。
顧錦年怎可能懂這般的道理?
所有大儒臉色都變了。
詩詞文章,他們是震撼,是感慨,但詩詞文章終究是旁支,說白了是一種技藝,儒道技藝罷了。
算不上儒道主流。
經義才是儒道主流,是學識,有道理的東西,令人產生思考能力的書籍,這才是儒道主流經義。
蘇文景也露出震撼之色,他望著顧錦年,沒想到自己這個學生,竟然藏的這么深。
卡察。
也就在這剎那間。
天穹之上,雷霆大作。
烏雲彌漫,天地一片黑暗。
此時,驚雷浮現,劃破萬丈長空,
嗡嗡嗡。
嗡嗡嗡。
也就在此時,文心殿之外,一些清微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有學子聲音響起。
「不好,是聖人凋像再顫動。」
聲音響起,惹來大殿眾人驚愕。
「驚聖之文。」
「這是驚聖之文。」
有聲音響起,滿臉不可置信,指著顧錦年手掌微顫。
而顧錦年的聲音,再度響起。
望著傳聖公。
「敢問閣下。」
「能否辯之?」
--
--
--
感謝盟主林天語打賞!非常感謝!!!!
------題外話------
狀態逐漸恢復。
明天爭取小爆發一下!
兄弟們,如果明天高潮劇情寫不完,我就更兩章。
結束大夏詩會,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