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覺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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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粹園所有生活用水,實際上都是從這湖水過濾而來。這湖水看著雖然小,但勝在是活水,和山上幾處水源都是相通的。」權仲白一邊撐船,一邊順口就給焦清蕙介紹,夜風徐來,他也的確覺得精神一爽,口中不禁就笑道,「湖里的幾處亭台樓閣,是他們特地堆土建島,都並不太大,可湖心亭里賞月是很有情調的,你以後得了空可以常來。天高月小水落石出,秋月也是很迷人的……夏天蚊子太多了!」

再有情調的文人墨客,也不能不考慮現實,焦清蕙從船尾舉起一盤香給他看,「這是不知哪里來的方子,秘制的安息香。每到夏天燃起,任何蚊蟲都不能近身,味道又淡,要比艾葉好得多了。」

她今天穿著清雅,首飾也穿戴得不多,只做家常打扮,看著倒比平時盛裝時的凌厲要松懈了幾分,靠在船舷上和權仲白說話,態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嬌慵隨意,「剛才讓人帶話到你扶脈的地方,又說你進了園子。倒是一陣好找,還是丫頭們遇到甘草,才知道你又去了歸憩林。黑麻麻的,連燈也不等就走出來,害我差一點就錯過了……」

她伸出一只腳,調皮地點著水面,權仲白有點吃不住,「別鬧,船翻了就不好玩了。」

眼看湖心亭在望,卻原來里頭已經點了燈籠,甚至還放了個紗籠——下罩著幾色點心,權仲白將小船泊在亭邊系住,自己先上了亭子,他才向焦清蕙伸出手去時,焦清蕙自己輕輕一躍,卻已經上了地面。兩個人都有些尷尬,權仲白多少有幾分負氣,他在亭邊坐下來,「你倒是准備得很快!」

「我動作一直都不慢呀。」焦清蕙在桌邊坐著,她捧著腮看他,「這不是一想明白,就來找你了?」

他可以十足肯定,焦清蕙的想明白,肯定不是他的『想明白』,權仲白不置可否,「你都明白什么了?」

「在宮中挑撥寧妃的事,我的確是有意為之。」焦清蕙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兩人矛盾的焦點說起,「一來是看透了母親的心意,當時還以為是為瑞雨鋪路,二來是限制一下寧妃,也算是幫家里一把。這件事,我做得又對又不對,為家里出力,在情在理都無話可說,可我是不該從你這里得到消息,又不聽你的話……」

她站起身襝衽為禮,「相公,這是我錯了。」

權仲白有點犯暈了——這可是焦清蕙!他居然能得她的一個禮!這件事順得反而有點古怪了!

他保持了矜持,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狐疑地望著小妻子,焦清蕙也不以為忤,她在亭內來回踱了幾步,又自一笑,「不要這么吃驚呀,我又不是天皇老子,怎么可能自以為天下第一?你能參透我的種種布置,那自然是我的同輩中人,從前小看了你,是該對你賠個不是的……別說認個錯,就是對你作出一點讓步,也都不是不能商量。」

她竟顯得如此從容、親切而善於妥協,這同權仲白認識里的焦清蕙簡直是判若兩人。他有點噎著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讓步,讓什么步,你心里想好了嗎?」

「這自然是想好了的。」焦清蕙挨著他坐下來,「你我二人最大的矛盾,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我對世子位有意,而你卻絲毫無意。我們兩人都有足夠的理由,恐怕誰也說服不了誰——」

權仲白忍不住道,「我有足夠的理由不爭,可我不覺得你有足夠的理由爭!」

他會開口,自然是已經不再狐疑擺譜,肯定了焦清蕙的誠意,這個狡猾多智的女兒家有點得意,也有點開心,她笑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有巨富,你有絕技……相公你告訴我,我為什么沒有足夠的理由去爭?」

「你無非就是擔心,沒有世子之位,你護不住你的萬貫陪嫁。」大家說破,倒是爽快,雖說矛盾似乎還不可調和,但權仲白倒是來了興致,他曾經一度為焦清蕙熄滅的誠懇,又有些冒頭了。「可我自問也是有些本事的人,雖不能令你威風八面,但護住你的陪嫁,令你享用該有的生活,這還是辦得到的,甚至於將來為你娘家保駕護航,憑我的面子也不難做到……沖粹園的風光,難道就真比不上國公府?」

「你有這個想法,我不意外。」焦清蕙的態度也很沉穩,她甚至還微微一笑。「如我是你,我也會有這樣的想法。畢竟,神醫的能耐可並不小……但很可惜——相公,我信你不是無能之輩,但我不信你有如此大能。」

「這怎么說?」權仲白有點不快——這也是自然的事,他語調有些生硬了。「原來你還是看不起我……」

「那倒沒有這個意思,」焦清蕙用手點了點西北面,「可你真要有如此能耐,恐怕現在達家姐姐,也就不會躺在歸憩林里了吧……」

這話雖然柔和,但語意鋒銳,幾乎是直指權仲白最大的軟肋,他不禁神色一變,待要說話,又覺焦清蕙所言的確不差:達氏病情,千真萬確,是為朝事耽誤。當時皇上病情不大好,家里人根本就沒把達氏病重的事傳遞進宮,他是一無所知……

「更別說,你要真有如此大能,也就不會在沒過門之前,就把和我的關系處得這么僵了。」焦清蕙幾乎是有點同情。「相公,你是當世神醫,醫術毋庸置疑。雖然至情至性、作風特別,但在宮廷中進退自如,多年沒有出事……這的確都是你的能耐。可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醫術上能為了,為人處事的種種手腕,你就未必一樣能為。要我信你護足我一世平安?難。」

這話的誠懇坦白,並不亞於權仲白當時頭一次拒婚的誠意。雖說忠言逆耳,但畢竟言之成理。權仲白只能報以一片默然,兩人相對良久,他才慢慢地說,「可要就憑你這虛無縹緲的擔心,就想推我出頭去爭,更難。誠然,我沒什么本事,可我也不是個傻子,你要以為你能略施小計,就把我耍得團團亂轉,那就是你沒有眼力了。」

「人家不就是看走眼一次嗎,」焦清蕙發嬌嗔,「怎么祖父說完了你還要說……討厭,下回你要有個什么疏忽,看我不笑足你一世!」

埋怨了一句,她又回復了正經態度,「你要真那樣傻,被人耍得像哈巴狗兒,那也是你自己層次不夠。人要怎么活是自己選的,你想活得傻,我也能成全你,可你活得如此聰明,我心里自然也只有更高興。從今後,也會像對個聰明人一樣對你。」

她笑了,「相公你既然聰明,當也明白聰明人處事,有時候是不必兩敗俱傷,即使目的不同,也能攜手合作的。」

這種態度,恰恰是權仲白所不喜歡、不欣賞的,他擰起眉頭,勉強地哼了一聲,終是忍不住道,「今日你這樣欺壓不如你優秀的人,他日被人碾壓,你心中能沒有怨言?如是人人都和你一樣弱肉強食——若是我和你一樣弱肉強食,你又哪來的機會能推動我去爭!我早就把你壓得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聰明人要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同存異。」焦清蕙悠然道,「相公講求仁道,我講求霸道,雖說道不同,可如今二人一船——」

她指了指亭邊小舟,「你不能狠心把我推下去,那就只有同舟共濟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