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綺夢(06)(1 / 2)

寶玉離開時已是黃昏了,然而在路上卻再次看見了鳳姐。她急匆匆地走著,好像也沒看到寶玉,寶玉本來打算招呼她的,想想也就算了。不過寶玉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回到房中見晴雯正在梳妝,便笑問道∶「晴雯,你是怎麽了,現在才起床嗎?」

「才不是呢,剛才和麝月她們玩,頭發都散了,便重梳了一下……總算弄好了,二爺,你看看怎樣?」

寶玉笑道∶「我要是早一點回來就可以替你梳了,不過你做的也很好呀!」

突然靈光一閃,知道了自己剛才覺得鳳姐怪怪的原因了,原來鳳姐的珠髻有些凌亂,衣飾也有點散,難道她又趁此機會和賈蓉去偷情了嗎?虧她還說和可卿是最親厚的。

正想著,卻聽晴雯道∶「二爺,你在想什麽呢?」

寶玉回過神來,道∶「沒什麽。晴雯,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人時就喊我寶玉吧!」

晴雯笑道∶「那可不行,現在這屋里什麽時候缺得了人呢?你看,襲人回來了。」

寶玉見襲人已回,便不再多說,隨便換了個話題與她們談笑起來。

之後數日,聽說可卿的病勢漸重,寶玉放心不下,便藉鳳姐再去探望之機一同前去,終於找到個機會與可卿單獨相處。雖是只能說幾句話,卻已將二人的心意都表露無遺,寶玉又加意慰籍了一番,這才與鳳姐同回榮府。鳳姐見探望後秦氏面色好了不少,回復賈母和王夫人時便說說病情已有起色,心下卻著實擔心,不料秦氏竟真的有所好轉,此是後事,暫且不提。

卻說鳳姐兒回到了家中,平兒將烘的家常的衣服給鳳姐兒換了。鳳姐兒方坐下,問道∶「家里沒有什麽事麽?」

平兒方端了茶來,遞了過去,說道∶「沒有什麽事。就是瑞大爺使人來打聽奶奶在家沒有,他要來請安說話。」

鳳姐兒聽了,哼了一聲,說道∶「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麽樣!」

平兒因問道∶「這瑞大爺是因什麽只管來?」

鳳姐兒遲疑了一下,便說道∶「前次探望蓉兒媳婦時被他撞上,竟想動手動腳,我正愁沒機會治他呢!」

平兒說道∶「癩蛤蟆想天鵝肉吃,沒人倫的混帳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

鳳姐兒道∶「等他來了,我自有道理。」

正說著,只見有人回說∶「瑞大爺來了。」

鳳姐急命∶「快請進來。」

賈瑞見往里讓,心中喜出望外,急忙進來,一見了鳳姐,滿面陪笑,連連問好。鳳姐兒也假意殷勤,讓茶讓坐。賈瑞見鳳姐這般打扮,亦發趐倒,便用言辭試探,鳳姐也假意迎合。賈瑞見如此,又往前湊了一湊,鳳姐悄悄道∶「放尊重著,別叫丫頭們看了笑話。」

賈瑞如聽綸音佛語一般,忙往後退。鳳姐笑道∶「你該走了。」

賈瑞說∶「我再坐一坐兒。──好狠心的嫂子。」

鳳姐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來人往,你就在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著晚上起了更你來,悄悄的在西邊穿堂兒等我。」

賈瑞聽了,如得珍寶,忙問道∶「你別哄我。但只那里人過的多,怎麽好躲的?」

鳳姐道∶「你只管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們都放了假,兩邊門一關,再沒別人了。」

賈瑞聽了,喜之不盡,忙忙的告辭而去。

見賈瑞走了,平兒便道∶「這瑞大爺今晚只怕要吃些苦頭呢!」

鳳姐道∶「若是他知錯,就此作罷,我便放他一條生路;若是他再來,你便叫人去請蓉兒和芹兒過來,我自有計較。」

當下安歇不提。

卻說賈瑞受了一夜風寒,卻心有不甘,過後兩日,得了空,便仍來找鳳姐。

鳳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賈瑞便急的賭身發誓,又道∶「那日東府中的事,嫂子不會忘記吧!」

鳳姐見提起此事,心下更怒,便又約他道∶「今日晚上,你別在那里了。你在我這房後小過道子里那間空屋里等我,可別冒撞了。」

賈瑞道∶「果真?」

鳳姐道∶「誰可哄你,你不信就別來。」

賈瑞道∶「來,來,來。死也要來!」

鳳姐道∶「這會子你先去罷。」

賈瑞料定晚間必妥,此時先去了。

第二日賈蓉來回鳳姐,鳳姐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賈蓉便笑道∶「嬸子放心,這回瑞老大回去至少也要躺十天半月的,何況還有借據在我們手上,以後有他好受的呢!──那芹兒卻也作怪,要了人家的錢還不算,居然說不能讓他白來,硬將瑞老大的後庭給開了。」

鳳姐笑罵道∶「這麽說你倒是個好人了?還不是一樣插了一腳!」

賈蓉笑道∶「那也是為嬸子出氣呀!我為嬸子辦了這件事,嬸子有什麽獎賞呢?」

鳳姐笑道∶「獎你的頭!你不知道問你媳婦要獎賞嗎?」

賈蓉道∶「她雖好些了,也還不能下床呢,如何獎賞?還是請嬸子你……」

鳳姐打斷道∶「好了好了,今天就便宜你了。死蓉兒,你還等什麽呢?」

賈蓉聞言大喜,便與鳳姐肆意歡會,一直到日頭偏西,這才離去。

按下鳳姐不表,卻說寶玉聞得可卿身體漸好,大是安心,不幾日傳來賈瑞暴卒,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天天與黛玉一起。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的書信寄來,卻為身泄重疾,寫書特來接林黛玉回去。賈母聽了,未免又加憂悶,只得忙忙的打點黛玉起身。

寶玉大不自在,爭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攔勸,只得灑淚而別。

因黛玉回去,剩得自己孤棲,也不和人頑耍,每到晚間便索然睡了。不料一晚睡至三更,卻覺恍恍惚惚,似又見到可卿,只聽她笑道∶「寶玉,我要先回太虛幻境了,你要記著來看我呀!」

說著便往前走,寶玉在後叫道∶「可卿姐姐,你等等,說清楚一點呀!」

可卿卻一步不停,轉眼便沒了蹤影。

寶玉大叫驚醒,卻見襲人匆匆進來道∶「二爺,剛才東府傳來消息,蓉大奶奶……」

寶玉一驚,趕緊翻身爬起,追問道∶「她、她怎麽了?」

襲人道∶「東府蓉大奶奶沒了。」

寶玉一聽,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

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

襲人等慌慌忙忙上來攙扶,問是怎麽樣,又要回賈母來請大夫。寶玉笑道∶「不用忙,不相干,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

說著便爬起來,要衣服換了,來見賈母,即時要過去。襲人見他如此,心中雖放不下,又不敢攔,只是由他罷了。

賈母見他要去,因說∶「才咽氣的人,那里不乾凈,二則夜里風大,等明早再去不遲。」

寶玉哪里肯依。賈母命人備車,多派跟隨人役,擁護前來。一直到了寧國府前,只見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里面哭聲搖山振岳。

原來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一番,回到房中仍是傷心不已。轉念一想,前幾日還聽說可卿身子漸好,如何這麽快便突然沒了?想必其中定有隱情。

卻說寶玉心傷可卿之死,又疑其中另有隱情,但此時東府中人聲鼎沸,也不便詢問,更重要的是根本就不知道該去問誰,因此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不覺已是天明。

剛洗漱完,就見襲人進來道∶「二爺,竟有件奇事呢!」

寶玉忙問端詳,卻原來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稱嘆。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斂殯,一並停靈於會芳園中之登仙閣。小丫鬟名寶珠者,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乃甘心為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喜之不盡,即時傳下,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姐。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在靈前哀哀欲絕。

寶玉聽了,不覺有些疑慮,瑞珠和寶珠都是可卿的貼身丫鬟,雖說可卿平日待人不錯,恐怕也沒到這地步,那會是因為什麽呢?難道……對了,一定是她們知道了什麽秘密,可卿之死決不是這樣簡單!想到此處,寶玉恨不得馬上去問個明白,可是瑞珠已死,寶珠任孝女之職,今日來祭之人必定眾多,想來也無機會問她,還是到晚上無人時再去吧!「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寶玉對自己說道。

在焦急的等待中,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了,終於那一彎殘月已悄悄地掛在天邊,寶玉也來到了寶珠的房前。正要敲門,卻聽里面有些異響,寶玉心下奇怪,難道有人與我同一想法而先到了不成?於是便濕破窗紙,往里一瞧,原來竟是賈珍。他怎麽會在這兒呢?只聽寶珠道∶「老爺,少奶奶剛死,你就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