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雷雨(1 / 2)

悖論【親姐弟】 流蘇 3165 字 2020-07-22

</br>見家長這個說法並不算空口胡謅,比起沒什么感情的父母,二叔伯其實更像是凌思南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凌思南雖然沒有這么當面叫過,但私下里,也早就把他當做了自己的爸爸。

凌耿這輩子孑然一身,死了也圖個清靜,獨自安葬在清河城郊的一個墓園里。

因為生前就和凌家撇清了關系,即便化療到最後周玉嬋還是伸出了援手,但也沒有影響二叔伯不想進凌家家族墓地的決定,而凌家自然也有它的傲氣,更不會求著他死後葬回來。

香爐上三根香燃著裊裊青煙,凌思南蹲在灰色的墓碑前,盯著墓碑上的二叔伯的照片呆。

二叔伯死在病床上的那天,她大哭了一場,那種感覺就像是世界即將毀滅,觸目所及只有黑暗。但是過了那一天之後,凌思南再也沒哭過,守夜,出殯,入葬……她一個剛滿十八的少女,獨自撐起來了,而且做得很出色。

不是薄情,是真正的痛,不與人說。

最在乎自己的已經死了,哭又有什么用呢?

一雙長腿在她身邊站定。

凌思南抱著膝蓋,抬眼看向身側修長挺拔的人影。

時至晌午,夏天的蟬鳴聲聒噪地籠罩墓園,無風,唯有熱意融融。

目光被陽光照射,有些睜不開,她用手遮擋,半著眯眼才看清了他的輪廓。

少年側臉的線條干凈,從下頷到喉結,幾分堅毅的棱角起伏,是走向成熟的標志。

正兒八經的時候,越像個值得信賴的男人了。

她的弟弟。

凌清遠剛把墓地周圍收拾好,額際還沁著汗珠,此刻低頭瞅了姐姐一眼,不解地挑起眉:「干嘛蹲著?」

「就……想靠近一點,和他說說話。」

凌清遠一臉疑惑:「也沒聽你出聲。」

「在心里說就行了,干嘛要讓你聽到。「凌思南咬著唇覷他,「被你抓了把柄怎么辦?」其實也就是希望二叔伯能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然後告訴他自己考上了f大之類的瑣事——不管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天堂或者冥府,面對已故的親人,難免都會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傾訴。

而凌思南那個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人生哲學,讓她就連這種傾訴都是憋在心里默默地完成。

來之前,她刻意沒叫上清遠,原以為自己會來哭個痛快。

可是到了這里卻現,一直以來不敢直面的情緒,已經被時間沖淡,少了幾分銘心刻骨,多了幾分對現實的妥協。

人類,真的是一種很有韌性的動物。

「你還有什么把柄我不知道?鬼鬼祟祟的。」凌清遠也跟著蹲下來,湊到她耳邊,「姐姐跟二叔伯說我了嘛?」他輕悄悄地問,明明只有兩個人,卻好像怕被二叔伯聽見,和她偷偷咬耳朵。

凌思南臉色定了定:「沒、沒有——你有什么好說啊,毛頭小子一個。」

「啊?」凌清遠微微張口,又笑得彎起眼睛:「你緊張什么?說話都要結巴了。」

她撇過頭瞪他,卻恰好碰上他倏地靠近,姐弟二人的鼻子差點撞在了一起。

凌清遠索性也不退開,抱著肩頭小聲提醒:「某個人,好像被毛頭小子迷得死去活來的,那人叫什么來著?哦哦——」他假裝恍然大悟,突然轉頭看向墓碑:「二叔伯,那人好像叫凌思……」

「凌清遠!」凌思南忙捂住他的嘴,「墓地里也敢開玩笑,不怕遭天譴呀你!」真的是,惡劣死了這個弟弟。

凌清遠的嘴被堵著,就露出半個高挺的鼻梁和一雙桃花開扇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悠悠轉轉地看向她,又抬手把她的手心拉下,「不是玩笑,姐姐。」

他頓了頓,認真重復道:「不是玩笑。」

凌思南被他的認真震住了。

「我說過,我是來見家長的。」他伸出手,大掌按住她的腦後,把她勾向自己。

在姐姐的震驚中,烙下一個輕柔的吻。

薄唇綿軟,意猶未盡。

然後退開,盯著她睜大的眼睛,輕笑。

「你……你干什么呀……」凌思南握成拳的手抵在唇畔,目光躲開來,連聲音都軟軟糯糯地嗔:「這是墓園欸。」

「別這么說話。」被她羞澀的姿態勾得心癢,凌清遠又親了她一口:「招惹我。」

「你是我弟弟……」她掙扎地看了眼墓碑,「二叔伯會生氣的。」說是這么說,語氣卻心虛得很。

「我生氣呢?你管不管?」他撇唇,隨即拍拍膝頭起身:「丑媳婦早晚都得見公婆,何況我又不丑。」

凌思南禁不住嘴角的笑意,打量著這個「小媳婦」,准備起身的時候突然「啊」了聲。

「怎么了?」

「腳麻了……」她可憐兮兮地抬眼,「站不起來。」

凌清遠嘆了口氣,向她攤開手:「一邊不想讓二叔伯知道,一邊跟自己弟弟這樣撒嬌。」

「撒嬌才不算,姐姐本來也能跟弟弟撒嬌。」握住他的手心慢騰騰起身,她一副天經地義的口吻。

兩個人站在墓碑前,樹影里跳動的碎金斑駁地撒在肩頭,伴隨夏日的蟬鳴。

「二叔伯。」目光鎖著墓碑上笑容憨實的男人相片,凌清遠安靜地開口道:「姐姐呢……就被我內部消化了。」

凌思南拿手肘頂了他一下。

凌清遠拉住她的手,她還來不及掙脫,就被他十指交握。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真要氣得詐屍回來也好,反正人我是不會放的了。」講到這兒清遠目光瞟了瞟,思考了兩秒鍾:「真要能回來估計姐姐也高興吧?」

「真要回來能先把你打死。」凌思南又好氣又好笑,「能說點正經的嗎?一點也不害臊。」

「為什么要害臊?」他懶懶地挑眉,隨即抬眸視線飄遠,遠處的枝頭兩只雛鳥振翅撲騰,半晌終於緩緩飛向天際,「……我們不欠誰。」

凌思南的視線循著他的,手中的力道不由收緊。

「二叔伯也不在乎凌家有沒有子嗣,那我們又有什么錯?」他少有地用這樣低柔的語氣,像是曾經在他手中流淌的琴音,讓人心神沉靜。

「他找不到比我更喜歡你的人了,姐姐。」

真心,又有,什么錯?

青紅皂白,不是什么象征是非的顏色。

只是規則欺人太甚。

兩人祭奠完,已是下午。

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周末,來墓園掃墓的人寥寥無幾,墓園里更是空落落別無他景,唯有幾排香樟矗立左右。初夏的熱度已經開始顯露端倪,知了聲一陣陣隨著熱浪起伏,凌思南坐在凌耿墓碑對面的樹蔭之下,和弟弟一起分享祭祀後的食物。

她用手扇著風,看了眼邊上正在默默吃煎餅的弟弟。

放了一個上午,煎餅早就不酥了,自然也沒有那么好吃,可是因為只帶了一副筷子,他主動把紙包的煎餅拿了過去,他吃東西的時候也是真的乖巧,小口地含在嘴里咀嚼,沒有出半點聲音,硬生生把一個煎餅吃出了高檔西餐的味道。

「……你知道嗎,其實煎餅是二叔最喜歡的。」凌思南大概想寬慰一下自己的內疚感,開口道。

凌清遠看著對過的墓碑,「嗯。」

凌思南有點驚訝:「你真知道?你認識二叔?」在她印象里,凌清遠從來沒有來過二叔家,要不她怎么會在兩人相逢時一點也沒認出來?

「見過,很多次。」凌清遠側目瞥她,像是有什么話想說,但還是止於口中。

她驚訝得很:「咦咦?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

凌清遠陷入回想。

老實說,十三歲前他對凌耿的印象很模糊,甚至都沒有把他和姐姐離開那一日,出現在家里的那個男人的輪廓對應起來,而那個男人曾經一度是他怨憎的對象之一。

可是十三歲時,也就是父母帶他從澳洲回來後不久,他們去拜訪祖母周玉嬋,恰恰好撞上了凌耿。

還有……

那時別墅門口,一個靠在石柱上探頭探腦的少女。

彼時凌清遠坐在別墅的院子里石椅上看書,凌崇亮和幾個遠房堂親還在周圍鬧騰,只有他不經意的抬眼注意到了。男孩對於新鮮的面孔總是充滿好奇,哪怕是一直以來被嚴苛教養的他也一樣按捺不住地多看了幾眼。

不知為什么,總有一種熟悉感。

然後別墅的門打開,一個男人從別墅里大步走出來,步履匆匆。

凌邈夫婦率先沖了出來,隨後奶奶也走出了門外,對著那個男人大聲怒喝,這還是凌清遠第一次見到奶奶生氣。

可是男人依然不管不顧,站在石徑上側過身,強調他再也不會踏進這里半步。

凌清遠的目光那一刻被點亮,敬慕的種子於心里萌芽。

——他也想有一天,能像這個人一樣,對這個家說不。

「這個人是誰?」凌清遠問同樣被爭吵吸引的玩伴。

凌崇亮顯然很滿意這個被家里譽為天才的堂弟也有不知道的事兒,得意地擔起了解答的責任:「那是二叔伯,你沒見過吧?老早就不在凌家了。」

「二叔伯……?」

「對啊,你不是還有一個姐姐嗎,就是他領養走的啊。」

凌清遠的瞳光一凜。

那天之前,他只知道姐姐被人帶走了,可是從來不知道對方是誰,父母也從來不肯告訴他。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的視線猛然轉向門口那抹人影。

那時她也因為別墅內的嘈雜聲而不禁探。

只是她並沒有注意到花園里那幾個年齡不一的男孩們,注意力全都在門里一觸即的情景上。

他聽到女孩小聲地喚,像是要阻止男人和家人起沖突。

那還是凌清遠闊別七年後,第一次聽見姐姐的聲音。

手中的書本被握緊,男孩還略顯青澀的臉上浮起一絲焦躁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