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七)(1 / 2)

《明》 酒徒 4176 字 20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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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收獲的季節,足利義滿將軍在洪武十五年秋末冬初收獲了一屁股債務,坐在富麗堂皇的花御所,面對眼前豐盛的美食,他卻提不起半點興趣。倒是坐在客位上的大明使節朱江岩斯斯文文,吃得津津有味。

「看來這次大明是不肯善罷甘休,居然把這個有名的惡使姑蘇朱二派來了,當年就是這個家伙在高麗都城敲骨吸髓,葬送了高麗王家江山」,高僧春屋妙芭不住搖頭。收到師弟的傳信,春屋妙芭千里迢迢從九州趕來,座船差點被大明水師當成海盜擊沉,好在他漢語說得流利,關鍵時刻把大明禮部侍郎趙秩的名號報了出來。仗著曾經接待過大明遣往南朝的使節趙秩的面子,順利來到京都。他希望能憑借無上佛法消弭戰火,拯救百姓,同時也希望借此機會鞏固在幕府眼中自己所在門派的地位。

大明和談使節朱江岩來京都已經兩天了,每天除了吃飯,賞花,就是和妙芭談些佛法,和足利義滿論些理學,他出身蘇州茶商之家,家境闊綽,所學甚雜,文來文對,武來武對,端的是舌燦蓮花。無論對方如何試探大明要價底限,朱江岩總擺出一幅談和也罷,不談也好得態度,慢吞吞拖延時間。趁著這功夫,水師陸戰隊在畿內各地縱橫往來,把來援各路諸侯一一擊潰。各地大名得不到京都消息,流言四起,亂成一團。外界的消息卻隨著各地來京都打探消息而被抓進城內的信使口中傳到足利義滿將軍的耳朵,急得義滿不住跳腳。

也難怪足利將軍著急,時間拖得越久,北朝手中談判的籌碼越少,曹振率水師跨海東征,第一仗奇襲界港,擊沉戰船和商船三百余艘,大內水師拼死相博,只打壞了對手一根桅桿。第二仗強攻石山城,號稱固若金湯的石山城在大炮的轟擊下兩天即宣告易主。第三戰足利義滿糾集傾國之兵,與水師陸戰隊決戰畿內,三萬多武士戰死過半,也沒能阻擋曹振的腳步。等足利義滿按原計劃准備犧牲小松天皇棄城逃走時,又發現京都通向外界的橋梁一夜間全部被毀,畿內各地到處都活動著大明斥候的身影,這些人拿著「鐵炮」,專門偷襲達官貴人,防不勝防,出京之路已經成了赴死之路。

「天亡我也」,就在足利哀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際,他派去商量議和的師父從大明軍隊返回,帶回了曹振暫不攻擊京都,准備允許他談和的「好消息」。

城下之盟,京都城現在四面被圍,城下之盟四字用在這里堪稱經典。偏偏這來議和的明使是個無賴,整天吃吃喝喝,就是不認真談正事。

「朱大人,上差,朱大人」!赤松家的美少年赤松滿貞媚笑著走到姑蘇朱二的座位前,奉酒為禮,臉上一尺多厚的白粉差點掉下來把地板砸碎。「借此酒祝特使大人永享榮華富貴,子孫滿堂」。

朱江岩鼻子里邊應了一聲,端起酒杯用嘴唇碰了碰,放到了面前的小幾上。「早聞赤松家多出美男子,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滿貞君今年快三十了罷,還是這般細皮嫩肉,連胡須都沒生呢」。

幾句恭維比罵人還難聽。赤松滿貞自小被家督赤松則佑送到足利家作為侍從,用身體為赤松家換回了掌握【侍所里】的權利。雖然足利義滿對其言聽計從,但在各家督眼中,他不過是個賣肉的男妓。朱江岩雖然通曉日本語言民俗,畢竟是中原人,看不得這種以男色侍人者,見他上來自討沒趣,忍不住出言譏諷。

「啊哈,沒想到特使大人說話如此會誇獎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滿貞捏了個蘭花指,用手輕輕掩住嘴角,做不勝嬌羞狀。「我來敬大人酒,一素聞大人文采風liu,想一睹大人風采。二是想替我家將軍問問,大人和曹大人打算何時回國,我們好有時間給大人多准備些送別的禮物」。

朱江岩被滿貞的媚眼電得直起雞皮疙瘩,心道:「你這賣屁眼的家伙說得倒是輕巧,回國,如果這么容易就回國,要我朱二來這里干什么」,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假做為難地說:「當日來時,我家將軍只說想兩家暫且休戰,讓百姓修養生息,卻沒對朱某說起回國之事。況且這路途遙遠,一來一回要花費很多時日,我軍糧食不多,戰船也有些折損,此地風光甚好,我估計曹將軍正打算招些流民,在石山城外屯兩年田,積攢些錢修理好船只再回去」。

足利義滿腦袋嗡地一聲,眼前金星直冒。心道你在我家門口屯田,我還不是隨時都得看你眼色,欺負人也不能如此欺負。心中惱怒,臉色還不能變,借著喝茶的時間,把臉轉向春屋妙芭,滿眼凄涼。

沒等春屋妙芭說話,坐在旁邊斯波義將呼地站了起來,微微欠了欠身子,算做施禮,氣哼哼地說道:「大明天子曾經下旨,把我日本列為不征之國,如今卻出爾反爾,一聲不響前來偷襲,這算哪門子大國風范。我勸朱君還是趁早罷兵為好,我日本武士驍勇善戰,一旦聚攏過來,再想罷兵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隨同朱江岩來長見識的水師艦長陳好見斯波義將如此放肆,不由得心中大怒,心道:老子把軍隊都放到你家門口了,你還這么嘴硬,要是老子打輸了,你還不知張狂到什么地步呢」,忍不住出言譏諷:「這幾天我一直在船上,倒真沒見識貴國武士如何驍勇法,敢問斯波先生,這最近幾場大戰,是我大明打輸了,還是日本武士打輸了」。

斯波義將老臉登時通紅,支吾幾聲,不服氣的說道:「那是你大明趁我不備,我日本武士不想擴大事端,一再忍讓的緣故,若真的長時間打下去,最後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朱二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舉了舉,示意陳好坐下,不必和這嘴硬的老家伙一般見識。不動聲色地說道:「哦,原來這么多天貴國武士還沒聚齊啊,我看不如這樣,咱們在這里先喝上幾天酒,等貴國武士聚齊了,再來談這議和條款,否則,和約談完了,也有人心里不高興,與其讓它成為一紙空文,倒不如不談」。

眼看著話題又要僵,拖上一天,不知又要傳來多少壞消息。春屋妙芭趕緊起身,對著陳好合十為禮:「陳施主暫熄雷霆之怒」,轉過頭來又對著斯波義將施禮道,「斯波管領亦莫逞虎狼之威,依老僧之見,這兵者乃凶器,聖人不得以而為之,這樣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年月百姓方能重獲太平。請特使大人賣老僧個薄面,大家平心靜氣坐來談談罷兵的事情如何,早日訂了和約,特使大人也好回國復命」。

斯波義將本來就不是魯莽之人,方才不過是咬著牙說幾句硬氣話,以免明使漫天要價,見了妙芭出面斡旋,趕緊順著台階向下爬。躬身還禮,「就依大師之言,只是我日本乃神佑大國,任誰也甭指望足利將軍讓步太多」。

朱江岩見二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配合默契,拍了拍掌,欣賞戲文般笑了一笑,站起來合十還禮:「不妨,我大明百姓剛剛驅逐了蒙古,又打退了高麗人,民間正渴望一戰而獲永久太平,前次朱某隨曹將軍行獵高麗,破其都而未滅其國,天下百姓都怪我朱二心軟,罵朱某是個天生的漢奸坯子,讓本官百口莫辯。這次斯波管領不妨把把各地武士都糾集起來,咱們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若是日本敗了,干脆並入大明版圖。若是大明敗了,剛好朱某和你們議和也有了說辭,不至於背地里被人責罵」!

「這….」,足利義滿和手下的官員面面相覷,這個心道這個朱二簡直是個瘋子,把打仗當成喝白開水般簡單。有心再說兩句硬氣話來還擊,手頭確實也無兵可用,當年湊川會戰,南北朝交戰雙方一共才出動了五萬人馬。前些日子和大明決戰,三萬北方北方精銳消耗殆盡,哪里還有什么武士可以湊來。今川貞世在九州倒是還有些家底,但一時半會兒也無法來援。況且即使來了,沒等靠岸就得被大明艦隊送到水晶宮里去。

還是春屋妙芭臉皮厚,干笑幾聲,施禮說道:「朱施主,且聽老僧一言,我日本和大明乃同文同種,一衣帶水,世代友好的鄰邦。日本對中土一直恭敬有加,雙方原不該為小事而起干戈,讓生靈塗炭。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請朱施主代為斡旋,兩家及早罷兵為是,立此功業,朱施主不諦於萬家生佛,何必在乎世人一時誤解。老僧提一個建議,大明軍隊遠來辛苦,足利將軍不妨供給大明水師些糧草銀兩,算做勞軍之資,不知朱施主意下如何」?

這話上道,朱江岩嘉許地瞟了春屋妙芭一眼,輕輕捋捋胡須,嘴巴上照舊不依不饒地說:「依朱某看,我大明和日本可友好得很呢,貴國的海盜把大明沿海當成自己家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大明動真家伙時,就稱一聲世代友好,我大明海防稍松,就立刻拎著刀過來,殺我百姓,燒我村庄。說實話,這錢糧的事,也非不能商量。只是皇上命令我們剿滅海盜,曹將軍自然要多花些時間,仔細搜搜,不然我們前腳回國,海盜後腳又跟著來了,讓我們在大明百姓面前如何交代」?

「貴國搜索海盜,原是應該。但把軍隊開到我國來搜索,未免太強橫了些,枉還自稱為禮儀之邦」。一向持和平論調的楠木正儀不滿地發了句牢騷。

「這位是南方來的楠木君吧,令兄的威名,朱某早有耳聞,可惜,可惜啊。禮儀之邦可不是我中華自己封的。我中華對講理的國家,一向講理得很,若是有人給臉不要,我們也沒辦法,吾皇四度來信,請日本管束亂民,不要騷擾大明沿海,奈何每次都如石沉大海。不得以,我們大明水師只好親自來了」。

楠木家的英雄楠木正成一生忠於南朝,湊川戰敗後切腹,被世人稱為軍人楷模。楠木正儀卻背叛南朝歸順了仇人北朝的足利幕府,朱二兩聲可惜,讓人聽不出是哀嘆楠木正成命運多桀,還是譏諷楠木正儀貪圖富貴。

楠木正儀被羞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抓起面前的茶碗狂灌幾口,喃喃地嘟囔道:「可你大明水師打得不是海盜」。

「我大明艦隊追逐海盜來到界港,你大內家的水師不問緣由就出來阻攔,我們還以為到了海盜老巢呢,當然是見一艘船擊沉一艘,難道還能讓它逃掉,恢復了實力再來與我作對不成」!

「咯」?大內弘世一口茶嗆在嗓子眼,差點兒背過氣去。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不講理,偏偏碰上一個更不講理的,郁悶致極。

看到在座諸位氣急敗壞的樣子,朱江岩冷笑道:「我軍此番前來,乃吊民伐罪,懲惡揚善。若是心里沒鬼,沒勾結過海盜的,將軍大人還是下令讓他們老實呆在家里,等我們把幾個島嶼翻個遍,自然會離開,若是哪個不長眼睛非要太歲頭上動土,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實力,別到時候挨了打又來叫屈」。

說完,吩咐隨從抬過一個箱子,放到地上打開。陽光下,里邊的東西耀眼生花。「這些是從界港和石山城官員府中搜出來的,想必大家都見過。偏偏這些都是從大明百姓家中搶來的臟物」,朱江岩起身到箱子里邊撿起一個尺把長玉制的觀音像,指著蓮花台後邊的文字說道:「這上邊還有原來捐贈此像的信徒和受捐寺院的名字,那家寺院我記得是在洪武三年被倭寇一把火燒了,臟物怎么會出現在貴國官員家中,就用不到著我來解釋了吧」!

饒是臉皮厚,座上的日本官員依然有不少慚愧地低下了頭,倭寇劫掠中國,全靠大名和寺院的背後支持,海盜搶來的東西,各地大名和其家臣照例要分一些,日本上流社會對中原的古董情有獨衷,這些官員家中都有不少臟物。往常光顧了攀比看誰的東西更精致,沒想到有被人贓俱獲這一天。

足利義滿此刻亦知道今天不動點真章,對方未必肯善罷甘休,起身施禮,連連道歉,「誤會,誤會,對海盜我們也非常頭疼,我一直在責令各地官員奮力追捕,這些臟物想必是底下人捕獲海盜後貪污得來,實非官員背後支持海盜。我本來想把海盜打盡後,將所有主犯一同送往大明,由大明天子按律處置。既然這次特使大人對他們的行為這么生氣,我們就先把目前抓獲的海盜給上差帶回去,也讓曹將軍對國人有個交代」。說罷,給一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當即心領神會,答應一聲,轉身出了大廳。不一會有伙武士用繩子牽了一大串人進來,押到大廳中間跪下。對著眾人大聲說道:「屬下奉將軍命四處緝捕海盜,今年共抓了這二十余人,如何處置,還請將軍示下」。

義滿看了看朱江岩臉色,討好地說:「特使大人,這是我國新近抓獲的海盜,任憑大人處置,在下絕不護短」。

「哼」,朱江岩掃了跪在大廳中瑟瑟發抖的囚犯們一眼,用日語道,「按大明律法,凡海盜被抓獲,自然是就地正法,還問我做什么,全部推出去殺了就是」!

底下跪著的囚犯本不是重犯,臨時被從監獄里拉出來充數,正在好奇地東張西望,誰料想庭院里的大人問都不問,直接命令正法。見士兵上前來拉,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喊冤,那些士兵怎管這些,一個個如拎小雞一樣子拎出去,咯嚓咯嚓,過了幾分鍾,陸續端上幾大盤子血淋淋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