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五)(1 / 2)

《明》 酒徒 3049 字 20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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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四)

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暮色漸濃,斗大的星星一顆顆在湛藍的天空中顯出身影,照亮騎士回家的路。

「的、的、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敲碎寧靜的夜幕。數匹駿馬風一般從草尖上掠過,沿著草叢下的土坡沖向半空中的城堡。

「璞英大都督手令,著班超堡出五十騎到布魯屯泡子,協助大軍平叛「,馬背上的騎士高高舉起一個暗紅色描金令箭。正面對向城堡中射下的聚光燈。

「嗚-嗚-嗚」,號角龍吟般響起,城堡上各箭跺口的燈籠挨個點燃,遠遠看去,仿佛整個堡壘都圍上了一條金紅色的圍脖。緊接著,吊橋吱呀呀放下,將疲憊的騎士們接進堡壘。不一會兒,幾十騎呼嘯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留下吊橋邊被燈火照亮的黑石,默默注視著黑暗中發生的一切。

黑色的條石背面銘刻著燕王朱棣今年春天在斡難河畔大會蒙古女直諸部時的盟約,字數不多,語言也極為簡潔,內容和當初遼陽會盟一樣,約定了各方的權力與義務。核心內容即「以蒙古法治蒙古人,以漢法治漢人」,各族百姓平等相待,蒙古人和漢人在交往中起了糾紛,蒙古人由其部族長老處理,漢人由當地漢人官員處理。如果沖突中發生死傷,則殺人者償命,任何人不得庇護。條石正面,刻著當日誓言,「願意和我們一同征服世界的,我們是兄弟,阻擋我們前進道路的,我們從他的屍體上踏出一條路來,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天誅地滅」,守衛城堡大門的士兵看著黑石上那猙獰的幾個大字,嘆了口氣,依次輕輕地搖起吊橋,關閉堡壘大門。「布魯屯部完了,這片草原上此後不會有布魯屯部蒙古人」。

斡難河會盟之後,大明皇帝朱元璋給與會的大小族長全部賜了王爺封爵,草原上王爺大印滿天飛。所有的部落都擁有了和大明自由互市的權利,牧民的日常生活質量很快就上了一個台階,這可是原來打多少仗都換不來的好處。王爺們的帳篷里也很快被交換來的奢侈品擺滿,女人的衣服花花綠綠,不斷變幻著顏色,娛樂著貴族老爺們的眼睛。唯一讓老爺們不滿的是,他們永久失去了對過往商隊肆意收稅和掠奪的權利,因為這些商隊是漢人,受大明律法和斡難河之約保護,如果不與他們公平買賣,震北軍鎮撫使蘇策宇很快就會上門來理論,這個讓人聽了就膽寒的鞭子極其護短,麾下那個黃翼和楊鐵柱算盤又打得精明,和他交涉一般討不了好處。有些部落就存了暗中把商隊干掉吞沒財產的心思,結果很快案件告破,殺人的部落依約要交出與被襲殺者同樣數目的族人給駐扎在最近城堡中的靖遠師處理。靖遠師是震北軍的協從部隊,由震北軍因傷退役軍官和大寧一戰剩下來的士兵組成,都是閻羅殿里上過堂的,不知道什么叫仁慈,送到那里邊的人當然是有去無回。

震北軍防線逐漸西移動後,有一兩個貧窮小部落的王爺慢慢地恢復了膽色,私下里打起商隊的主意。在他們印象里,漢人對草原的政策一直是懷柔為主,長輩口傳下的故事中,殺了商隊,搶了貨物,只要死不認帳,基本都能逃過懲罰。實在不行了,就宣布叛亂,然後派使者接受招安,隨便殺幾個老弱病殘頂罪,肯定能恢復原來的日子。降而復叛,叛而復降,幾千年了就是這樣對付統治者,每次叛和降都能弄到一些好處,草原上不少部落都精通此道。

這種事情今年夏天發生了好幾次,布魯屯部落不是第一個,也未必是最後一個。班超堡的看門人悲憫地看著遠方,一場殺戮又要開始了,對於叛亂者,燕王殿下不識得憐憫二字。上次叛亂那個部落被李堯將軍率一個師踏平,據參加平叛的兄弟們回來說,戰後沒給部落留一個男人。部落中的做著再次招安美夢的貴族和軍官當即被拉出來槍殺。女人、領地、財產全部被前來協助平叛的臨近部落瓜分,壯年男子則被押往遼東服苦役,刑期無限,直到有人願意替他們出贖金贖罪為止,贖金也「不多」,僅僅二十匹戰馬而已。

「其實這里是他們世代生長的土地,我們沒必要留在這」,看門人悒郁的計算著下次發餉日期,默默地想。他是職業軍人,朝廷養軍令下,軍戶制度隨之取消,大明的士兵經淘汰後大多變成了這種職業兵身份,作戰能力強的編入野戰六軍中,作戰能力弱的作為地方部隊維護治安。野戰部隊薪餉高,並且可以因戰爭獲勝得到獎勵和戰利品,地方防御部隊的士兵雖然單純靠薪餉過日子,收入也比務農高出不少。但並不是所有士兵都喜歡刀頭舔血,軍隊中像他這樣喜歡平平安安過日子的人很多,若不是老家那里地方官員太貪,守門人早就拿著這些年混來的積蓄退役回家做小本生意了,好過天天在草原上數星星。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這里距離中原,可能比玉門關還遠些吧。不知那些新兵蛋子怎么想的,就那么愛打仗。

「砰」,一個絢麗的煙花在遠方炸響,正是騎兵們前去的方向,遠近十里都能看見繽紛的落英。

「敵襲」!守門人打了個冷戰,扯著嗓子大喊幾聲。抓起腰間的號角,拼命地吹了起來。

城堡的主塔上「騰」地升起一團大火,冒著濃煙沖向剛才還寂靜如畫的星空。沒多久,五十里外的君集堡,一團火焰也跟著升起。緊跟著,玄策堡,葯師堡,仁貴堡…烽火慢慢接連成串,號角在各堡壘中凄厲地響起,驚醒整個草原。

「布魯屯部、也思部、亦特倫部叛亂,協裹牧民十七萬余眾西進,璞英都督率部阻截,遇伏戰沒,燕王殿下命末將帶震北軍第二師平叛,請求安東軍策應……」。朱元璋的御書房內,武安國靜靜的看著王正浩從前線發回來的搬兵信。邵質、費震、吳沉,幾個內閣大臣圍在他身邊,一言不發。朱元璋則鐵青著臉,焦躁地在房間內踱步。

將璞英堅守大寧的部隊編成靖遠師是朱元璋的決策。草原上大片新占領的土地需要守衛,震北軍和安東軍之間也需要一支直屬於朝廷的部隊維持平衡。所以在大寧戰役結束,漠南眾蒙古歸降後,璞英所部立刻奉命撤到熱河一帶修整換裝,今年秋初剛整編完畢從震北軍手里接收了所有城堡的防衛。按朱元璋的估計,以璞英身經百戰的經驗和大寧守軍將士的超強實力,對付草原上的小規模叛亂綽綽有余,誰料打了半輩子仗的璞英不小心著了叛亂隊伍的道兒,幾個部落串通好了埋伏在其前往平叛的必經之路上截殺,黑暗中,靖遠獨立師分不清敵人多少,混戰一夜,待第二天早上敵軍退去,大都督璞英已經長眠在塞外的秋草之中。好在神箭季二當機力斷,對外隱瞞的璞英陣亡的消息,命璞英的義子花鵬帶著大部隊撤離,自己親率一個團人馬斷後,才使這支隊伍安全退入斡難河畔乞兒古力部的領地。

「陛下不必擔心,想那叛亂的三個部落人數雖眾,能征慣戰的武士卻不會太多,畢竟北和林會戰過去不久,他們的實力不會恢復的那么快,璞英將軍想必是一時大意才中了他們的埋伏」。內閣大學士邵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朱元璋的臉色,低聲安慰道。

「臣以為邵大人所言極是,震北軍大軍一到,這三部還不是望風而逃。萬歲且放寬心,臣以為朝廷還是先安撫靖遠師,免得將士們傷心璞英之死,生出什么事端來」。吳沉順著邵質的分析給朱元璋出主意,眼光不時的瞟上武安國一眼,心道:「養軍,養軍這么久,這么仗卻打得這么窩囊」。

費震狠狠地瞪了吳沉一眼,對朱元璋建議道「依臣之見,兵部應立刻下令安東軍從側後方斷掉這三部的退路,免得他們在草原上亂竄。同時萬歲傳旨給各部番王,不得收留叛匪,違者與叛亂同罪」。

朱元璋鼻子里硬硬地哼了一聲,打斷幾個臣子私下的鉤心斗角。幾個番王的背叛固然讓他惱火,但朱元璋心里清楚這幾個小小的王爺折騰不出什么大氣候,最不濟就是剿滅不凈,讓草原上多出幾路馬賊來。到時候讓蘇策宇這馬賊頭出面,肯定能掃平。讓他心煩的是整個草原上現在只有一只震北軍在往來沖殺,顧得了平叛就騰不出手來進攻脫古思帖木兒,安東軍和威北軍戰斗力照著震北軍差一大截,並且軍火補給主要從京城和天津運送,遠遠沒有震北軍從北平和遼東運送那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