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第四十八章 刀劍封天(五)(2 / 2)

步劍庭 意縹緲 3597 字 2023-01-10

世道沉淪,仁獸墮惡,麒麟凶相匯於刀上,如惡獸出閘,化作墜世一擊,正是他的刀中絕式——「舉世衣冠盡禽獸」。

憤世嫉俗之招,人心炎涼之式,刀盡經行之處,被擲來的猙獰、金烏的頭顱盡化齏粉,萬獸春寧願讓他們的頭顱消散刀下,也不願把留給正道,讓他們受那懸首示眾之辱。

而凶刀所至,地裂石摧,賀孤窮挺劍應招,便聞震天一響,聲波驚嘯,賀孤窮連退數步,才卸去刀上雄勁。

而萬獸春亦借著反震,躍至一處屋頂之上,揚聲高呼道:「不必相信這些家伙的屁話,想活,就自己殺出條路!」

聲浪一吼,如萬獸奔騰,震得每個人雙耳聒鳴,畜生道道主萬獸春立於檐頂,化身麒麟惡相的他雄壯身軀遮擋天空,誰能想到原本佝僂畸形的怪胎,此時也能宛若頂天立地的巨神,廣天闊地間,只聞他朗聲道。

「畜生崽子們,我曾許你們這群怪物一個不受歧視,盡享天日的世界,但我要食言了,現在這世道,終究還是要套著一層人皮才能存活,所以滾吧,滾回南疆的深山老林中,去投靠那個老不死的蛤蟆,夾緊卵蛋,縮緊尾巴,繼續像以前那樣苟延殘喘的活下去,然後,吮爪磨牙的等著……」

萬獸春下指的刀尖居高臨下的劃過在場正道眾人,凜凜威勢所迫,一時竟無人敢打斷他的言語,而他神態睥睨道:「這幫所謂正道之人的吃相會越來越難看,終有一日,他們忍不住會撕去自己那身礙事的人皮,等到禮崩樂壞,禽獸遍地那一日,還會有人帶你們殺回來!」

話音落時,

萬獸春忽起一掌,雄厚掌力擊向後方殿堂,便聞轟然一響,後方大殿竟被擊出一處地穴。

這是他之前與楚白牛一同鑽研肢體續接之法的地宮,先前雖經應飛揚一番大鬧後而垮塌,但這段時間已重新鑿通,更開辟出一條通往山下的暗道,這便是他留給畜生道的退路。

畜生道道眾見狀,立時向地宮方向涌去。

「別想逃,殺!」正道之人反應過來,立時揮刃再向畜生道道眾殺去。

「殺你娘親!」萬獸春一刀橫出,追的最急的幾人瞬間被攔腰斬斷。

此時氣機一凜,殺劍再現,賀孤窮再出森然之式,直取萬獸春胸膛,而比劍刃更冷冽的是他的話語。「殺神劍章之前,你還敢分心他顧?」

同為當世高手,酣戰一場,已令賀孤窮對萬獸春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出於敬意,賀孤窮方才沒有打斷萬獸春的言語,讓他把話說完,權當遺言。

可萬獸春卻不與他再決生死,反而向其他人出刀,令賀孤窮心生不悅,劍氣橫溢,更添幾分酷殺。

而萬獸春卻哈哈大笑:「戰場廝殺,你道是單打獨斗嗎?不用多想,你們齊來吧!」

便見他凶刀漫卷,如猛獸出閘,硬接賀孤窮殺劍同時,氣勁四溢狂飆,反將更多正道之人攜裹入刀氣范圍。

力分則弱,萬獸春胸膛立受賀孤窮一劍,但狂卷而出的刀氣卻如噬身猛獸,將靠近的追兵撕扯成碎片。

賀孤窮雖一招得手,卻更不自在,無名之火躥升腦門,怒道:「礙事者滾開!」

說話間,氣勁透體而出,接近之人不論敵我,盡數被震得飛退。隨即,殺劍一化萬千,再攻萬獸春。

萬獸春有心為道眾斷後,戰團偏往追兵多的地方引,賀孤窮亦非善男信女,殺性起時,哪有那么多顧忌?

二人一者凶,一者狠,所經之處,宛若煞星降臨,盡是血雨腥風。

一時間,正道避之唯恐不及,竟不約而同的遠離他們,不敢上前,只圍剿著那些還在包圍中,無法撤離的畜生道道眾。

而另一批的畜生道道眾已在萬獸春的掩護下,往地宮通道中鑽去。

正道之人有心追殺,但交戰中的殺劍凶刀,劍氣刀芒迸射四溢,宛若生死劃界,功力不及者誰也不敢輕越雷池。

賀孤窮亦知萬獸春分心斷後,但難得遇上對手,也不願舍棄這場好斗,便聞他清嘯一聲,攜沖天劍意縱身半空,提元凝氣間,已是極招上手,誓要逼得萬獸春無暇分心,全神應對。

劍翼開,殺神現,沖天殺意,凜冽劍威,令飛雪為之冷凝,空氣為之不流。

感應賀孤窮極招將出,萬獸春面色一凝,獸元澎湃呼嘯,亦以極招應對。

畜生道主右擎凶刀向天,凝凶戾邪能,左按獸爪向地,聚蠻荒巨力,剎那間,天地宛若萬千禽鳴獸嘯,駭人心神,正是刀掌雙絕齊出,一纓秋殺萬物之劍!

功法同走殺伐一路,二人皆是有攻無守,敵強,我便更強!

功力凝聚只在一瞬,隨即,是殺神降世,是惡麒襲天,兩股不世雄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向彼此轟然撞去。

卻在此時,一道身影如一羽翩然,輕飄飄的在萬獸春背後印了一掌,混不著力,沾衣即走。

在場正道中,至少還有一人,有能力輕涉兩大高手的戰團,他隱忍至今,只等萬獸春全力應招,心無旁騖之際,才出其不意的出手,擊出這決定戰局的關鍵一擊。

看似輕輕一擊,萬獸春的刀掌之勢卻登時一潰,空門大開。

而賀孤窮亦已收勢不及,無匹殺劍勢如破竹,直入萬獸春胸膛,伴隨一抹飄散紅雨,萬獸春被一劍刺落,「嘭」得砸出一個碩大雪坑。

砸得紛揚而起的積雪,宣告本該是棋逢對手的一戰,卻已最不體面的結局收場。

而那偷襲者面色如常,毫無愧態。便見道奇先生緩緩收勢,道:「萬道主惡行未彰,此時放下凶刀,歸於正道,尚可免於一死。」

「啪!」巨掌撐地,雪坑中的萬獸春艱難掙扎而起,但創口中汩汩噴涌的鮮紅,已將周遭雪色染成血色,令他魁偉雄壯的身軀顯得搖搖欲墜。。

見到萬獸春落敗,一干方才逡巡不前的正道眾人小心翼翼圍攏上,看著雪坑中艱難挺立的身影,既畏懼又興奮,就像一群豺狗圍上傷重垂死的虎獅,要從他的身上撕下血肉,以彰顯自己的勇武。

可傷痕累累的萬獸春橫目一掃,目光經處,方圍上的眾人又驚懼的向後縮步。

「正道?哈哈!」萬獸春嗤笑,輕輕兩字,倍顯刺耳。

他不再理會圍在周遭的東西,手下道眾們能逃的都已逃離,逃不走的,他也已盡力。他的余力,只夠他再揮出最後一刀。

「老子善惡生死,皆輪不到你來決斷!」萬獸春橫刀頸上,曾經因貌丑自卑不願見人的他,此時頭顱昂得比誰都高,「凶牙咬」用力一抹,霎時,頸血沖天飈起,頭顱懸飛而出。

七禽六獸,十三非人,因那神嫌鬼憎的丑怪模樣,半生嘗盡非人待遇的畜生道主,這次終於拋去了形骸桎梏。

遍覽畜生道典籍的他,知曉六道創主創立畜生道的初衷,是為了給那些肢體畸形殘缺的「異類」續接獸軀,以求幫他們重獲新生。

可高高在上的天人,終是不知世態人情,補得了身體的缺陷,卻填不了人心的不平。

常人看待異類的鄙夷目光沒有變,只是從嫌惡,變成了摻雜了畏懼的更加嫌惡。

畜生墜惡途,從那一刻,便早已注定。

所以萬獸春揮刀於世,要改變這延續千年的悲劇,鄙夷嫌棄的目光無處不在,他們這些異類避不過——那便讓目光避開他們!

更凶更狠更惡更狂,舉世皆是畜生,他們便做最強的那群,讓他們經行之處,所有目光都只能低垂,莫敢正視……

可惜,他最終沒能做到,但——

萬獸春頭顱旋飛,思緒飛得更高更遠,在不斷旋轉的視線中,在白芒的天地之間,終於在山石遮掩後,發現一道意料之中的身影。

「呵,老不死的怪物,你果然來撿漏了!」

「啪!」下方,萬獸春失去頭顱的軀體轟然砸落雪地,雄壯的身軀縮小,變回佝僂扭曲的丑態,可體內獸元卻凝而不散,化作獸形。

獸元所凝的惡獸麒麟不復威霸之態,頭角殘缺,鱗甲黯淡,幾乎風吹就散,但仍縱躍而起,在眾人未曾預料間騰霄遠去。

而昆侖上一處隱秘山石後,一個年輕的身影立在寒風中,若有人識得他,便知他是楚白牛的葯童半夏。

忽得風雲變色,從萬獸春軀體中脫出的惡獸麒麟經天而來,自雲端撲下,直撲半夏。

半夏面色發白,似生畏懼,但身軀卻單足向前,踏出沉雄一步。

霎時,似聞風吼陡厲,半夏單薄形體之後,亦騰現出一只惡獸麒麟。

修習畜生道《獸元訣》,皆能凝練出先天洪荒獸相,而萬千獸相中,最稀罕者莫過於惡獸麒麟,但當今世上,卻有兩人凝出惡獸麒麟之相,一位畜生道主萬獸春,另一個便是名不見經傳的半夏。

麒麟乃百獸之首,素來王不見王,見則必相互吞噬,所以雙麟相遇之刻,便是王權交替之時!

便見半夏身後的麒麟獸相昂首一吼,直向那飛撲而來的惡獸麒麟脖頸咬去。

一者雖是稚嫩,卻如新生之陽,一者卻日暮西山,

即將氣消形散。

撕咬一瞬,勝負頃刻,隨即,舊王隕落,新王誕生!

貪婪吞噬掉同類每一絲殘余的氣息,半夏的惡獸麒麟之相如脫胎換骨,更顯凝練。

角如鐮,爪如鉤,一身黑甲,兩點血睛,此時昂聲一吼,聲震天地!

雖不及萬獸春全盛之時,但赫赫凶威也足以令人膽寒。

半夏亦覺丹田鼓脹,經脈充盈欲裂,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不吐不快,忍不住與背後凶獸一同忘情大吼,音波震盪,氣勁狂嘯,在皚皚雪原中炸起連環雪幕!

「我變強了!我變得這么強了!」

半夏雙目通紅熾烈,呼吸粗重,稚嫩面容上露出掩藏不住的狂喜,他那一置信的握緊攤開的雙掌,好似要將全世界攥入掌中。

「行了,得了萬獸春幾分殘力,是能有都強?」下一瞬,狂妄神情從半夏面上突兀褪去,同樣的一張嘴,卻發出滄桑的聲音,如一盆冷水澆下。

「是是是,孫子微薄之力,自不及老祖萬分之一。」半夏嗓音又變回稚嫩,面色狂妄也瞬間不見,換面具一般變成諂媚討好,就好像有一老一少在共用半夏的嘴交談一樣,怪異到了極點。

那蒼老的聲音又出現,不在意半夏的討好,「得了,撿了好處,便別賣乖了,快些走吧,眼下的昆侖山可凶險的緊,若非要為你撿便宜,老祖我可絕不走這一遭。」

「是是!」半夏當即縮著腦袋,唯唯諾諾的朝山下走去,大雪飄揚,覆蓋足跡。

讓他來得悄然,去得無聲,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般……

-=

昆侖山上,縱躍而出的惡獸麒麟並未有太多人在意,高手身死,氣勁一時不散也是尋常,但不過了多久,總會消失於無。

「萬仙盟眾人與我清繳在場殘余,勞正天盟同道下山繼續追擊!」見大局已定,道奇先生發號施令。

卻見黑芒如電,攜未能宣泄的殺意斬向道奇先生脖頸。

「噌!」

殺劍嗡鳴不已,停在道奇先生頸前,銳利劍意割得他胡須寸寸斷開,飛散凌舞。與殺劍同至的,還有賀孤窮壓抑的聲音,「誰,允你插手此戰了!」

「本非公平對決,何來插手?」道奇先生無畏無懼的將架在脖頸上的劍刃推開,道:「況且畜生斷念陣對你雖影響不大,卻非全無影響,你的消耗比萬獸春多,再戰下去,勝算不大。」

賀孤窮冷冷看著道奇,握緊劍柄,靜默一陣,忽得深吸一口氣,沉沉吐出,一吸一吐悠長至極,似要盡泄胸臆,隨後一揮手,將殺意所凝的劍刃化散,寒聲道:「這般自以為是的作態,倒令我想起一人。」

道奇先生眉峰微揚,道:「哦?不知是故人、還是仇人?」

「是個既無顏存世,便不該再現世間的人!」賀孤窮說罷,道袍一甩,不理會還未清繳干凈的畜生道殘余,再漫天大雪中獨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