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4.坐而論食(2 / 2)

重生之怨偶 陳燈 3126 字 2023-01-11

寶如心內暗自發笑,原來這位老者她卻認得,是前世她那食肆里頭的常客,她仍記得是姓柳的,從前都叫他柳先生,性子頗好,只口舌之欲一項上十分有些急切,每每都愛嘗她的新菜,又給她提過許多極好的意見,後來他要返鄉了,還專程來店里吃一次,頗有些依依不舍之意。如今他明明是被蛇肉的香味引來,身上帶了葫蘆,顯然不是真的想喝水,只是找個由頭借機嘗肉罷了。想不到這一世還能見到前世的老客人,她心中也有些親切,善廚之人,本就喜歡善品的食客,這也和那等彈琴的遇到知音一般,正好那瓦片上的蛇肉也炙烤得差不多了,她手腳靈便的撒上備好的蔥段,淋上挑好的梅汁,然後用碗盛了讓淼淼端給老者,卻是有個讓淼淼敬老之意。

那老者持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嘗了幾口,也不怕燙,一邊吃一邊道:「不錯不錯,極好極好,娘子廚藝極好。」

寶如笑起來謙虛道:「也不過仗著食材好罷了,並沒什么稀罕做法。」

那老者搖頭道:「不然不然,這蛇羹做不好便有腥味,考蛇肉則容易太硬太老,娘子這烤蛇肉難得外頭焦脆,內里鮮嫩,這就要看手法了,同樣的好食材,因為做差的可不少,譬如甲魚,做得壞的簡直令人作嘔,熊掌也是,做不好會有一股土腥味,做得好卻猶如蜜汁炙肉,甘美鮮香,鮫魚皮也是,做壞了像肥肉一般……」

盧娘子一旁道:「這位老先生倒是吃過不少稀罕東西呀,想是出身富貴。」

那老者搖頭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教過一些學生,知道老丈沒甚么愛好,獨愛這口腹之欲,年節有些孝敬罷了。」

淼淼也好奇問道:「鮫魚皮是什么。」

那老者道:「我們常說的魚翅,就是那鮫魚的軟翅,它生在海里,極其凶猛,就像海里的狼一般,經常成群結隊捕食,那猶如大船一般大的魚都不敵它們,它們的魚皮曬干後十分堅硬,《淮南子》道『鮫革犀兕為甲胄』,不過若是新鮮的用來制成羹,也是味道很好的,只是得要高人來烹制才好。」一邊又忍不住旁征博引,說了些海里好吃的東西,淼淼與蓀哥兒從未見過海,看他旁征博引,親歷海船,見過許多未有的景色,全都聽住了。

一旁蓀哥兒佩服道:「先生一定吃過很多稀罕東西吧?」

柳先生笑道:「許多東西也就吃個稀罕罷了,有時候還不如鄉間順手做的玉米面粑兒餅、百蔬老湯,鐵鍋烙小魚好吃。我在蘇杭一代吃過一樣東西叫活珠子,用孵過的雞蛋來做的,敲開蛋殼,里頭是只沒有孵出來毛沒長全的小雞,味道很是奇妙。」

淼淼和蓀哥兒臉上都顯出了十分一言難盡的神色,柳先生笑道:「莫要小看這東西,這東西治婦人頭疼有效,滋補得很。」

寶如笑道:「先在四川居住的時候,當地苗人有道菜,叫不乃羹的,也是許多人望而生畏,但也對身體極好的。」

柳先生忙道:「《溪蠻叢笑》有雲此不乃羹為『牛羊腸臟略擺洗,羹以饗客,臭不可近,食之則大喜』,老朽也未食過,不知究竟何物?豈不臟穢?」

寶如笑道:「並非如此,我見過他們做法,選健康肥壯的活羊,從其小腸尾端割去一截小囊包,整個放在火塘上烘烤,烤到焦黃色,出了油汁,便有奇香撲鼻,將之剁碎,配上蔥蒜姜鹽佐料,加豬油一同煎熬,熟透便成黃色糊狀,吃著微微有些苦辣,之後便回甘生津,甘甜鮮美,那邊有句俗話『雞吃百蟲葯在腦,羊吃百草葯在囊』,他們竟是覺得這湯清熱降火,可治百病,沒病也可以防病,只有極為珍貴的客人才會奉上的呢,也有叫羊癟湯的,說起來是真的香,我還想著有空自己再做一次,腸胃不好虛弱之人吃這個卻好。」

柳先生笑道:「羊食百草,鄉間草大多可入葯,那截小腸囊包,是活羊覓吃百草後的精華,這話說得原有道理,原來娘子曾在蜀中呆過?」

寶如笑道:「曾在那里住過數年,那邊苗寨腌魚、侗寨的腌鴨醬等,還有布依山寨的腌骨頭味道都十分奇特,酸中帶辣,很是不錯,和京里做法那是大不同了。」

柳先生搖頭道:「京里上次寶豐樓我去吃,如今換了個廚子也不成了,三鮮湯一嘗就知道是大骨頭棒子熬的,根本沒鮮味,酥魚也有問題,不是活魚,以為用油炸過我們就嘗不出呢。」

兩人相談正歡,遠處馬聲得得,原來是裴瑄帶著唐遠、侯行玉騎著馬回來了,眼看著是滿載而歸,淼淼和蓀哥兒立刻起身跑去迎接,歡聲笑語一片,裴瑄下了馬看到有客人,行禮道:「在下裴瑄,敢問老丈尊姓?」

柳先生笑道:「老丈姓柳,別號隱鶴,因著老年好靜,住在離這不遠處的庄子上,今日無意閑游,看到貴府女眷正在燒制野味十分味美,冒失造訪,還望閣下海涵。」

裴瑄本是江湖豪俠氣派,十分好客的,如今不過是有女眷在才不得不小心些,如今看到這位老先生氣度雍容,應不是歹人,放下戒心,笑道:「不敢當,還請入席同飲才是。」一邊一一介紹,分了賓主茵毯上坐下,寶如和盧娘子在一旁整治獵物,雞湯原就已燉好,再弄了幾樣野味端上來,野味鮮嫩,濃酒美味,那老先生又十分善談,見識淵博,言談風趣,看侯行玉和唐遠是國子監的學生,在學業上也指點了下,看侯行玉的臉色,顯然是極為高明的見解。一群人談話投宜,更兼佳餚美酒在側,不覺日色偏西,終於賓主盡歡而散。

裴瑄也帶著諸人一同登車回府,這一日兩個孩子玩得及其開心,回府看到許寧還在唧唧呱呱說了一通,好不容易才讓乳娘們哄著替他們洗了澡安置睡覺了。

許寧才笑著對寶如道:「是我的不對,原說好要陪你們好好玩一天的,臨時徽王世子相邀,那是官家的胞兄,不好推拒,只好讓裴瑄帶著你們去了,不過看著你們今兒玩得還好?」

寶如道:「不錯,本來淼淼沒能騎馬有些失望的,不過後來碰到了個健談的老先生,說話極其有趣,兩個孩子聽得十分入迷,那位老先生想來學問是極好的。」

許寧道:「民間卧虎藏龍,也不奇怪,那老先生是叫什么名字?正要給蓀哥兒請一位學問好的良師,我如今實在太忙,卻是沒時間教孩子。」

寶如道:「依稀記得姓柳,別號是叫隱鶴的,說起來也巧,前世他也是我店中的老客人了,後來聽說回鄉了的。」

許寧聽到隱鶴二字,臉色微微變了變道:「原來是他……若是蓀哥兒能拜在他門下,那倒是三生有幸了,可惜如今怕是不成了。」

寶如道:「這又是甚么緣故?他很有名么?」

許寧苦笑道:「何止有名,柳汝嘉柳大先生,簡直如雷貫耳赫赫有名,這位可是歷經三朝德高望重的大儒,精通儒、釋、道三家之學,朝堂上只怕過半數都曾在他執教的書院里讀過書,算得上是他的門生,其曾祖父曾為前朝宰相,他學識淵博,博覽經史,著作宏富,先帝時曾由他統領主編了《九經要義釋文》,如今天下書院包括國子監皆習此書。武宗時曾在京師廣開講筵,與四方儒士辯論,四方飽學之士共相交難,無出其右,均辯不過他,先帝時退隱林下,身上還有著資政殿學士、通奉大夫,賜紫金魚袋的榮銜以及樂安郡開國公的爵位,就是當今天子,也曾受他教導過。他退隱後行遍天下,先後在國中各地創辦了隱鶴書院、青鹿書院等近十家書院,一旦開課,數千人往聽,親任山長,門生無數,多少人以能聽過他授課為榮……」

寶如吃驚道:「居然如此大來頭?我前世只以為是個好吃的老先生而已。」

許寧道:「他是十分精於飲食一道,曾著有《隱鶴食單》一書,內中連火候、上菜都提及,聽聞他一日午後授課困倦,於堂上昏昏欲睡,忽聞到窗外有異香飄入,忽然清醒過來,驚呼:鵝肉羹過火候了!遽然起身出門,眾生傳為逸聞。」

寶如抿嘴而笑道:「倒是個性情中人,白日我看他也十分親切,不如備禮讓蓀哥兒去拜拜師看,便是不成,也沒什么虧的,大不了我做幾樣好吃的一同送過去,前世他愛吃的菜色,我可都還記著呢,定能做出他喜歡的口味,興許他一喜歡,就收了蓀哥兒也未可知。」

許寧搖了搖頭嘆道:「前世我力倡變法,他上朝與我辯論,明明古稀之年,卻思緒敏捷,辯鋒犀利,我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眼看將來等我提出官紳一體納糧,天下讀書人都要罵我有辱斯文,以我為寇仇,到時候這位老先生只怕又要臭罵我一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便是他收了蓀哥兒為學生,也未必會給我面子,倒讓蓀哥兒到時候夾在中間為難,孩子還小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