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 推測(1 / 2)

斗鎧 老豬 2529 字 2023-01-30

那天晚上,孟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夫子街回到陵署的。他暈暈愕愕,如夢游的人一般拖著腳步走回來,在書房里坐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上衙,孟聚立即就喚來了搜捕處的督察寧南:「寧督察,麻煩你把內情處凶案的案卷材料都拿過來,我想看看。」

寧南也不意外,這么大的案子,鎮督親自插手過問是正常的。他很誠懇地說:「卑職慚愧,至今還找不到頭緒。久聞鎮督大人當年斷案如神,是靖安署有名的辦案高手。葉鎮督在的時候,您一手破獲破滅絕王大案。有您親自審查,想來一定會有進展的。」

孟聚客氣道:「哪里,連寧督察你們這樣行家都看不出毛病,料來我也不會有什么收獲,隨便看看罷了。」

「呵呵,卑職怎么能和鎮督大人比呢?」

寧南說了一通恭維的話,這才過去把原始卷宗材料拿過來。孟聚道聲多謝,接過案卷便看了起來。

雖然案件調查到今天才兩天,但搜捕科對這案子花了不少心思,刑訊筆錄、驗屍報告、現場勘驗記錄記了幾十頁,案卷材料堆得厚厚一卷。孟聚看了整整一個上午,看得頭暈腦脹,待看完了案卷,已是中午了。

累得腰酸背疼,孟聚依然一無所獲。

窗外是蔚藍的天空,院子里的草木枝條長出了嫩嫩的新芽,鳥兒在歡樂地鳴秋著,北國的春天雖然來得緩慢,卻是充滿了活力和朝氣,令習慣了寒冬和白雪的孟聚心情一振。

看著窗外的春景,孟聚噓口氣。他知道自己的強項,也清楚自己的薄弱。雖然寧南都恭維他是破案如神的天才,但孟聚心里有數,自己能破滅絕王的案子,純粹因為運氣罷了。在刑案方面,自己並沒有過人的直覺,沒有那種能透過迷霧抓住本質的天賦——而這種東西,是一個優秀的刑案官必不可少的特質。

孟聚在窗前想了一陣,然後,他喚來了勤務王九:「你過去刑案處那邊走一趟,看看余書劍督察可在。若在,請他到我這邊來一下,我等他。」

來人面無表情地佇立在王九身後,呆滯的眼里毫無表情。

他長著亂蓬蓬的胡子,斑白的頭又長又凌亂,油膩又糾結,顯然很久沒洗了。他的臉色蠟黃憔悴,歓骨凸出,眼窩深陷。他的右眼下有一道鮮紅的刀疤,一直蔓延到鼻梁處。他穿著陵衛的制服。黑色的布料臟的泛起一層油光,扣子都掉光了,那漢子拿條草繩把敞開的衣裳胡亂地綁了起來,腳上踏踏地穿著一雙爛掉了鞋幫的皮靴,左腳半只腳丫露了出來。

從這人踏進孟聚房間的時候起,孟聚就聞到了一股怪味:劣酒,口臭,汗酸——反正是很多古怪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人難以形容。

孟聚抽*動著鼻子,他有點惱火:「王九,我是讓你去找余督察的,你弄了個誰回來?」

王九神情慌張:「鎮督大人,這就是余督察啊——刑案處的人都這么說的,難道他們騙了我?」

孟聚大吃一驚:「他就是余書劍?怎么可能?」

孟聚來東平陵署上任日久,署里各處的督察和各地分署的總管大多都上門拜會過他了,唯有刑案處督察余書劍沒來過。孟聚並非心胸狹窄的人,但想起這事,他也難免有點不舒服:雖然說以前大家曾經合作過也競爭過,但現在畢竟是我勝出了,勝者為王,敗者也該服輸才是。你當部下的不主動來見我,難道要等著我這上司主動上門拜見你不成?

天下沒這個道理。所以,上任以來,孟聚一直不曾踏足過刑案處。

不料余書劍也真沉得住氣,快一個月了,他竟一直不來求見,孟聚也差點忘了他。直到案子出了蹊蹺,孟聚才想起來:在自己部下,還藏著一位真正的刑案行家呢——當年,余書劍在處置申屠絕一案時的干練手腕給孟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時候,他也顧不得斗氣的小心思了,派人請了他過來,也算是自己變相地對他認輸了——一想到堂堂的鎮督向部下的督察先低頭,孟聚還是有點小小不爽的。

但現在,看著面前形容枯槁的人,這個蒼老又骯臟的乞丐,孟聚斗氣的心思立刻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失聲道:「余督察……真的是你嗎?」

聽到叫聲,那老乞丐一震。他像是夢里被叫醒的人一般,慢慢地抬頭望過來,那呆滯的目光令孟聚寒栗。

他慢慢開口,聲音枯澀又含糊,像是很久沒有加油的老機器:「卑職……卑職參見鎮督大人。」

「天哪,真的是你!」

聽出了余書劍的聲音,孟聚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看著面前蒼老,邋遢而骯臟的男子,孟聚怎么樣也不能把他跟半年前那位斯文,儒雅又干練的年輕軍官聯系起來。

「余督察,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變成這副樣子了?」

余書劍的胡子抽*動下,他沉默地站著,安靜得象一棵樹,那空洞的眼神令孟聚心悸。

過了一陣,看對方不想回答,孟聚開門見山:「余督察,我這里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鎮督大人召喚卑職過來,有何吩咐?」

「省署最近出了樁案子,比較棘手……」

「是內情處的滅口案吧?」

孟聚點頭,心想余書劍雖然變成這副樣子,思維和談吐倒還是敏捷的。他把案卷推了過去:「余督察,這是案子的卷宗,請你幫忙過目一下,給我提點意見。」

余書劍低著頭,沉默不語,好一陣,孟聚都以為他要拒絕了,他卻是伸手接過了卷宗,在桌面上攤開來。

孟聚松了口氣。他出去喚來王九,讓他找點吃的進來。王九應命而去,找了兩盤糕點進來,放在余書劍面前的案上,但自始至終,余書劍都沒碰桌上的食物。

約莫看了一個多時辰,他看完了最後一份材料,閉目沉思著。

孟聚也不出聲,坐在對面安靜地等著他說話。

余書劍深深地低著頭,窗外的陽光照著他臟兮兮的衣裳上,他的目光很深沉:「孟鎮督,這是一次南唐鷹侯的報復滅口行動,陵署內部有奸細,這是內外勾結的作案。」

孟聚心頭微震,他問:「何以見得呢?」

「對方目標明確,一擊即中然後迅撤退,他們肯定清楚案犯的關押地點和警衛的交接班情報——若沒有內部人泄漏情報,那是做不到的。」

孟聚「嗯」了一聲,催促道:「你繼續說。」

「第三,對方用的輕便弩和軍刀,這是軍隊的制式裝備,這說明,凶手是軍隊里的人。」

孟聚平靜的反駁:「也有可能是軍隊里流出來的裝備吧?現在這種事可不少見了。」

余書劍搖頭:「不可能,裝備可能是軍隊里流出來的,但人不可能假。

孟鎮督,我們陵衛是官府,是衙門,對江湖匪幫有天然的震懾力,我以前抓過江洋大盜,都是外面響當當的好漢,但一進了官衙,他們的臉就白了,有些當場就腿軟了——官衙是有煞氣和威壓的,老百姓天生就怕,江湖匪幫也一樣。

能熟練運用輕便弩,敢在官署里動手,干凈利索,從頭到尾一點線索都沒留下,鎮定,沉穩和冷靜——孟鎮督,這種行動,烏合之眾是做不到的。這種素質,只有軍隊里面的精英才具備。

而且,對方是以軍官和陵衛身份騙入門的,門衛一點懷疑都沒有,這也是證據——鎮督,我們官府中人走路時,抬頭挺胸,氣宇軒昂,我們看人時眼睛會直盯著對方的臉;而那些草民走路則畏畏縮縮,眼神躲閃,他們胸中底氣不足,只敢看對方的胸口,不敢與對方眼神對視。

這種氣勢與姿態,是日積月累下來的習慣,不是一天兩天能裝出來的,那些癟三,即使穿了官袍也沒這種威勢,門衛是能分辨出來的。那幾個自稱邊軍的殺手,應該是真的官兵,」

想起了那晚在秦玄家中看到那群要靠喝酒壯膽才敢出的江湖好漢們,孟聚點頭道:「余督察,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