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二 南國(1 / 2)

斗鎧 老豬 3576 字 2023-01-30

三月十五,當北國還是飄雪風吹拂著暖暖的水波,江都行宮的chun淵湖上,一條掛著宮燈的舫舟正安靜地橫在湖中。

舫舟頭,一個身著淡黃se綢袍的青年正坐在扎椅上釣魚。這青年眉宇清秀,膚se白里透紅,頭發梳得很整齊,唇邊並沒有留胡子,這使他人看起來年青又jing神。他倚坐在椅子的靠背上,雙手握著釣竿,黃昏的陽光斜照在他的身上,這年輕人透著一股慵懶又閑逸的味道。

在舫舟的中部,侍立著兩個穿著朝服的男子,他們都在望著那垂釣的青年,卻是都沒有出聲,船上靜得可以聽見水波的盪漾聲。

顯然今天的運氣不是很好,青年的釣竿放下去好久了,魚餌還是不見絲毫晃動。過了一陣,那青年嘆著氣,放下了釣竿,轉過身來說:「朕早發現了,每次只要牧公過來,朕的手氣就會變得很差——魚兒都給牧公的殺氣給嚇跑了。」

被稱為「牧公」的是一個身著華服的干瘦老人,他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臉綳得緊緊的,表情有些yin冷。他站在那邊,便如根經歷風霜的老樹干一般,散發著一股凜然之氣。

「打擾了陛下的興致,老臣惶恐。但老臣還是想斗膽說一聲,寄情於山水垂釣,對常人來說不妨視之為閑逸雅興。但對一國之君來說卻是不適合了。需知北虜的前偽帝景穆帝便是因為放縱聲se娛樂,最終身死國亡,陛下還是應該將心思放在國事上。。。」

站在牧公身旁的那臉se圓潤的中年人干咳一聲打斷了他:「牧公。言過了。陛下登基以來一直衣宵食旰,勤政不怠,現在疲倦之余垂釣一番。你怎就能以景穆這個亡國敗君與吾皇相論呢?這實在是大不敬了。」

牧公轉頭望一眼那中年人,卻不理他,繼續對青年說:「老臣並無不敬之意,天降聖君於吾朝,老臣亦是歡欣。但古人雲,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陛下身為萬民之主。需知防微杜漸的道理,需知『ri中則昃 月滿則虧』,人主更要近賢遠佞,萬萬不能松懈,對那些只知阿諛奉承的無恥之徒,陛下得小心提防。。。」

那中年人冷冷說:「牧公看來是自居賢臣了。但也不妨說清楚了,誰是那佞臣?」

「誰勸陛下縱情聲se娛樂。誰就是佞臣,這個,蕭斷事官該是心中有數。」

「可笑!吾陪陛下垂釣休閑就是縱情聲se,就是jian佞無恥?方尚書,古人有句話叫『沽名賣直」。請教您此為何意?」

「你——豎子安敢辱老夫?!」

「好了,好了,牧公,遠志,二位都當適可而止了。」

仁興帝李功偉拂袖站起,他搖頭道:「政見或有不同,但不可失了朝廷大臣的體面,你們這樣當面爭辯,哪里還象朝廷大臣的禮儀?牧公,遠志為朕執掌北府,監控北國,功勞卓著,你這樣指責他為佞臣,稍過了些吧?」

老臣跪下:「微臣失禮,請陛下責罰。」

「唉,牧公,你這脾氣啊!朕真要處置你了,天下豈不是要言論滔滔,說你因忠言獲罪?朕不成無道昏君了?遠志,牧公勸朕勿耽於玩樂,亦是想讓朕防微杜漸罷了,這也談不上大不敬,你也不要太過小題大做了。」

「是,微臣知錯了。」

「都起來吧。你們這時候來找朕,該是有事吧?牧公,你執掌兵部,軍機重大,你不妨先說吧。」

兵部尚書方岩微微躬身:「是,陛下。昨ri,老臣接歐陽樞密文,稱我朝征蜀大軍已陸續班師,共計五軍十五鎮五十二旅兵馬,陸續駐於巴蜀、江陵、襄陽、鎮江、江都各軍鎮。老臣過來就是想請示陛下,大軍已告捷而歸,是否可按常例解散,放軍中民壯回鄉?

還有,此次征蜀,我軍各部將士奮勇作戰,滅國而歸,但朝廷的軍功犒賞尚未發下。各軍已有怨言,軍曹已經多次行文向兵部催促,老臣亦向戶部行文催促,但至今未見劉尚書答復。老臣惶恐,因事關軍心士氣,不可輕忽,只好斗膽前來勞煩陛下,請陛下主持公道。」

仁興帝揉著額頭:「牧公啊,每次你過來,朕總要頭疼上一陣的。上次你來見朕,說的是是軍餉,這次是又是犒賞——朝廷欠將士的軍功犒賞,一共多少呢?」

「按各軍軍曹和監軍所報,按斬首、勇戰、陷陣、頭陣、登城等各項獎金累加,共計六百二十八萬四千兩銀子。」

聽到這數字,仁興帝愣了下,然後,他好一陣沒說話,只是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發呆。

「朕知道了——難怪劉尚書沒有答復,牧公,你把朕也給嚇著了。你看著朕宮中還有什么值錢的,不妨拿去賣了,看看能否湊夠這六百萬?」

「陛下,此言。。。老臣不敢。」說是不敢,但方尚書還是躬身把手上的奏折雙手奉上:「這是軍功犒賞的明細目錄,已經過樞密、兵部的兩重核審,應是確切的,如今呈送陛下聖閱。」

「牧公,奏折你先擱朕這吧,朕會抓緊找戶部商議,看看哪里還能湊出這筆錢。」仁興帝嘆氣道:「征滅西蜀,討伐張逆,全靠三軍將士奮勇作戰。但將士們太奮勇了,朕也吃不消啊——哈哈!」

仁興帝自己打了個哈哈,笑了起來,但侍立的兩位大臣都沒有笑,而是很嚴肅地看著他,兵部尚書方岩正待說話,仁興帝趕緊打斷他:「知道了,牧公。兵者國之大事,將士為國浴血,這不是該開玩笑的事。是朕失言了。

卿家所奏,朕知道了,近ri將會有答復的。」

「陛下明鑒。武夫力戰於野。為國浴血,陛下身為人主,確實不宜輕佻此事。老臣所奏,還望陛下能早ri解決,以免有傷軍心士氣——諸事奏畢,陛下倘無其他事吩咐,老臣便告退了。」

「牧公好走——那邊,來人。搞張轎子,送牧公出宮。」

方岩退下了,隨著他的離去,在場君臣都松了口氣,這個前朝重臣元老的氣場實在太強大,有他在,大家連話都不敢隨便開口。不然說錯一句話,被這老家伙抓住了劈頭劈腦訓一頓,那也實在沒意思得很。

望著方岩的背影,仁興帝笑:「牧公老而彌堅,氣勢不減當年鎮守荊襄之時啊。難怪當年北軍望之生畏。聞坐地虎之名而喪膽。今ri,朕算是領教了。」

「陛下敬賢愛老,此乃美德。但以微臣拙見,卻也不能太寬縱了那些老臣了。陛下不好美se,不貪奢糜,宵衣旰食cao持國政,宮用簡朴,賢君之名,天下聞之。現在不過是在勤政之余,泛舟垂釣一番罷了,方某卻倚老賣老,口出無狀,竟把陛下跟那亡國敗君並論——倘若不是陛下寬宏,依著微臣,方某人一個大不敬罪是跑不掉的。」

「哎,遠志,休得胡言。牧公是先帝留給朕的重臣元老,朕理應敬之。何況,國有諍臣,其國不亡,這點胸懷雅量,朕還是有的——你匆匆過來,該是北府那邊有事吧?」

蕭何我躬身:「陛下明鑒,有幾個消息要跟陛下您稟報的。」

「你說吧,朕聽著。」

「是。第一件事,朴立英已經明確拒絕我朝招降。他宣稱忠於北魏,身為大魏貴族,寧死不降吾大唐——微臣無能,有負陛下重托,請陛下恕罪。」

聽到這消息,李功偉並沒有顯得失望,他淡淡道:「朴立英本身是鮮卑貴族,又得皇室信任,他不肯歸降吾朝,這並不稀奇。但北府可查探清楚了嗎?現在鮮卑慕容與鮮卑拓跋內訌,兩家之中,朴立英是傾向哪邊的呢?」

蕭和猶豫了下:「陛下,朴立英為人謹慎,對於北魏的內戰,他一直沒有表明態度。但根據我們在江淮鎮中一些內線的報告,微臣揣測,朴立英本人該是傾向拓跋家那邊的。」

李功偉點頭,他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沒有做聲。

蕭何我做出的判斷,與他是相同的。提拔重用朴立英的是北魏的景穆帝,但景穆帝被慕容家所弒,所以,從報恩的個人感情上來說,朴立英本人該是傾向拓跋家的。倘若要出兵助戰的話,他應該會幫助拓跋雄。

只是,朴立英顧及大局,他知道,倘若連江淮鎮也揮兵北上參與到這場內戰中的話,那大魏的國門就對著南唐敞開無阻了。而且,在先前的戰事中,拓跋雄的邊軍一直是占據上風的,是以朴立英也沒必要參戰,只需觀望等待就好。

「但現在,慕容家已經是占據了上風,形勢已經跟當初大不一樣,朴立英還會繼續觀望下去,眼睜睜地看著拓跋家最後的余脈覆沒嗎?」

蕭何我沒有答話,他知道,這並不是仁興帝在向他問話,而只是仁興帝在自言自語罷了。過了一陣,卻見年青的皇帝霍然起身,朗聲道:「北府要想辦法,想辦法促成朴立英北上助戰——只要江淮鎮北上,我軍正面就毫無阻礙了。」

「遵命,陛下。微臣會竭力而為。」蕭何我躬身答道,他說:「但這件事,怕是不易達成。朴立英是北虜的宿將,身經百戰,意志堅定。我們的人要說動他,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遠志,朕來幫你出個主意:要說服朴立英的,我們怕是辦不到;但我們可以誘導他。譬如,你們北府派人去洛京放出點風聲來,就說慕容家有意在擊敗拓跋雄之後召朴立英回朝,然後奪他兵權處死他,等這風聲傳入朴立英耳中,他自然就會心中不安,這時候我們再想辦法離間他與慕容家之間的關系,讓他感到危機已迫在眉睫——這只是有個思路而已,具體如何著手。你們北府是行家,應該比朕厲害。」

聽到仁興帝的指點,蕭何我松了口氣:不管陛下這主意靠不靠譜。但起碼有了個可行的計劃。自己只要照著這計劃執行了,對陛下也算有了交代,至於朴立英會不會上當。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陛下妙計!得陛下指點,微臣茅塞頓開,回去以後立即組織人手,遵照陛下指示而行,定能將朴立英騙得北上。」

仁興帝坐在船頭,望著湖面上的落ri出神,像是對身後蕭何我的恭維聽而不聞——身處他這個地位,倘若對每個恭維都當真的話。那早就jing神崩潰了。

「遠志,這種小計謀未必能有用,但只要能有一份可能,我們總要盡力試下。方才牧公說的,你也是聽到了,大軍一動,黃金萬兩啊!糧草甲盔、損耗補給、開拔立營、沖陣攻城、軍功犒賞。樣樣要錢!

西蜀之戰從頭到末,花了朕足足二千五百萬兩銀子,不但把戶部花得jing光,還把多年積蓄下來的軍械和糧儲都給糟蹋了個jing光。最後那兩個月,前線一迭聲嚷著要錢要糧。戶部直接跟朕說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了,那時,朕連內庫花光了都還是不夠,真是愁得白頭發都出來了。那時候,記得還是卿家幫了朕大忙,幫著頂過了那個難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