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哪里?」
轆轆的車聲中,崇禎醒了。感受到自己身體在輕微搖晃,他最初還以為自己是在皇宮的肩輿之上,但緊接著,他就知道,自己是在路上。
逃亡的路上,而且逃向不知道什么方向的路上。
「陛下,方才田將軍說了,馬上就要到通州。」
周皇後扶著崇禎坐了起來,崇禎起身看了看四周,他們在一個狹窄的車廂之內方才他正枕著周皇後的腿睡著。
身下的座位倒是墊了厚厚的棉墊,身上也有棉被,因此並不算冷。崇禎摸了摸後脖子,那里還隱隱有些疼痛,他掀起窗布,向外看去。
外邊是枯黃的田野。
崇禎自幼生長在宮中,從未出過遠門,對他來說,外邊的東西既陌生又恐懼。他看著那灰撲撲的原野,還有遠處同樣灰撲撲的山巒影子:這些,就是他的江山么?
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南唐後主李煜的這句名詞不知為何,在這時浮現在他腦中,他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振作一些:自己才不是李煜那般昏主,自己……
就在這時,他看到路邊呆呆愣愣望著車隊的百姓。
這是一個乞丐,拿著破碗的手在寒風中顫抖,身上的衣裳襤褸不堪,已經不足以抵擋呼嘯的北風。他的臉上布滿了裂紋,眼睛浮腫,象是被人打過一般。
這就是他的百姓。
呆呆地看著這個百姓瞬間被車隊拉在後方,崇禎心里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陛下醒了?」護衛在車旁的虎衛看到他伸出頭。便向田伯光報告了,田伯光驅馬趕上來,在馬上行了一個禮,仿佛一掌砍昏崇禎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
崇禎抬眼看著田伯光,心中百感交集。
除了忌憚、疑慮之外,他心里多少還有些輕松感。他是被打昏後帶出京城的,這樣。他離開京城並非本意,而是臣下無禮。
「有勞將軍了,此次去見著南海伯。朕定然會讓他重重賞你。」他點頭道。
這個人是俞國振的親信,自己用名爵想打動他很難,只能徐徐相圖。
「陛下錯了。我們來救陛下一家,不是為了什么賞賜。」田伯光愉快地笑了起來,到現在還未損一人,這讓他心情非常高興:「我們官人……哦,就是你所說的南海伯說了,救陛下不致死於京師,至少有三點理由。」
「哦,願聞其詳。」
「其一,太祖皇帝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令我華夏衣冠再繼,他有功於華夏。」
這個理由,讓崇禎甚為感慨,從他對俞國振的了解來看,是真心的。俞國振從辦《風暴集》與《民生雜紀》開始。就非常重視華夷之辨,曾經不只一次親自撰文,表達當初太祖皇帝光復漢家的功績可與大禹治水、祖龍一統相提並論。當時還有儒生說將太祖與秦始皇這暴君放在一起,是誣蔑皇祖,要朝廷治俞國振之罪,被崇禎壓制下來。
「原來還是托了祖宗之福。」他心中暗暗想。
「其二。陛下你登基以來勤政節儉,雖無功績於天下,卻也有苦勞,即使是失國,也非陛下失德所致,時勢使然。若陛下生在成祖之後,比之漢文漢景,絕無遜色。故此,陛下不當橫死。」
「原來我還是有些……當真該謝謝南海伯對我的誇贊了。」
崇禎話語里有些很濃的譏意,不過他心里卻產生了極大的共鳴。國勢到了這個地步,不是他這個皇帝當得不好,而全是別人的錯!
知道崇禎誤會了俞國振的意思,田伯光也懶得解釋,也又道:「其三,想來陛下也不甘心,想要看看那些真正將國勢弄成如今模樣之人的下場吧。宗室、士紳、將門、胥吏,他們盤根錯節,再加上依附於此的太監、豪商,各路幫派人物,這些人當為華夏之傾頹負責,而讓陛下看到這些人承擔後果的那一天,也是我們官人的一個心願。」
這個理由,讓崇禎覺得滿頭霧水,過了會兒,他自覺明白了:「原來南海伯是要學曹操故伎,挾天子以令諸侯?」
「倒是有人提這個建議,但被南海伯否決了。陛下放心,太子等三位王子,都在後邊的那輛車上,若是陛下想見他們,我可以讓他們上來。」
田伯光沒有直接說明自己的意思,可崇禎不笨,頓時明白,若只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年幼的太子,要比他這個當了十五年皇帝的成年人好掌控得多!
「唉……」
崇禎正想放下簾子,就在這時,鄭芝鳳驅馬擠了過來,在馬上激動地向他行禮:「臣鄭芝鳳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請恕臣甲胄在身無法行禮!」
崇禎看到他明顯與虎衛不同的衣裳,愣了愣,然後又注意到周圍象他這樣穿著與虎衛不同衣裳的還有二十余人,他心中一動:「卿家名為鄭芝鳳……是何出身?」
「臣是崇禎十三年的武進士,臣兄乃前總兵鄭芝龍,這年輕的乃臣侄,崇禎十一年中了秀才的鄭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