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2)

第 43 章

宋朝夕進門後, 顧顏才想起來屈身行禮,她手折了以後就總低著頭, 日頭照進來, 照在她臉上泛著淡淡的金色,使她本就蒼白的臉更為剔透,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

此前, 因老夫人和高氏都在場, 宋朝夕不便過於追究,以免落得個苛待兒媳的名聲, 可她心里這口氣卻還沒消, 顧顏打著給程氏上香的旗號出去私會七王爺, 肯定是希望借七王爺的手打壓自己, 她觀察顧顏氣色, 並不像病愈的樣子, 也就是說顧顏十有八九還在覬覦自己的心頭血,宋朝夕又怎會就這樣饒了她?她淡淡地看顧顏一眼,蹙眉道:「聽聞前幾日, 世子夫人是因為給世子爺生母上香, 才會遇到賊人……」

顧顏眉頭直跳, 宋朝夕總不能是沒由來說這番話, 她忽然提起容恆的生母, 為的是什么?

顧顏蹙眉道:「母親,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世子夫人是在質疑我?」

顧顏差點把牙咬碎了, 以前在家里宋朝夕要是敢這么跟她說話, 沈氏早就跳出來維護自己了, 她也會跟沈氏裝可憐,讓沈氏替自己出頭, 從小到大這一招百試不爽,只要她不開心哭著告狀,欺負她的人准會倒霉。顧顏以為成親後的日子也會這樣,熟料進了國公府,成了世人眼中的兒媳婦,她才發現委屈告狀根本沒有用,只因再也沒有替她出頭的人了。

顧顏不甘道:「兒媳不是這個意思。」

宋朝夕瞥她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行了,我又沒說什么,想必你看著孝順,表面上對我這個婆婆低眉順眼,心里認的卻還是世子爺的生母。」

顧顏眉心突突跳,「兒媳沒有這個意思,兒媳是很尊敬母親的。」

宋朝夕看向染得紅紅的指甲,卻不依不饒了,「我到底是你的繼婆婆,自古以來當人繼母都不是什么輕松的事,你不拿我當回事也是難免的。你看重世子爺的生母本也不是什么壞事,倒不必如此戰戰兢兢。」

顧顏絲毫不敢懈怠,宋朝夕當姐姐時她就斗不過,如今當婆婆了,她還斗不過,顧顏知道以宋朝夕的性子,下面准沒好話,這人就不是個能吃虧的。

宋朝夕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按理說我這個繼婆婆也不好說什么,但既然你有這份孝心,我也不攔著你,從今日起,世子夫人每日都抄一份經書,燒給你的親婆婆,也不需多,先抄一個月,也好告慰你親婆婆在天之靈。」

顧顏一聽,眼都直了,抄一個月?如今她一本經書要抄寫兩個多時辰,這對她來說已經很困難了,畢竟簪花小楷很費眼睛,可宋朝夕竟然要她抄一個月!她現在手折了,穿衣服都困難,宋朝夕還叫她抄經!偏偏打的是給容恆生母祭祀的名號,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哪怕是外人聽了也挑不出錯來。

「不,母親,在兒媳心里,您才是我嫡親婆婆……」

這話廖氏就不愛聽了,顧顏也太拎不清了點,什么叫宋朝夕才是她嫡親婆婆?這話置程氏於何地?

宋朝夕不會當真,只淡淡地瞥她一眼,滿是不解,「不過是月余,世子夫人怎么推三阻四的?世子夫人的誠意感天動地,抄個經書而已,莫非世子夫人不樂意?」

顧顏叫苦不迭,她當然不樂意,她本來就是為了做樣子,才去給親婆婆上香的,抄幾頁做做樣子便罷了,可現在一抄就是一個月,也就是這個月她只能被困在房里,哪都去不了?不過是個沒見過面的婆婆,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哪值得她廢這么多心思?

廖氏卻覺得沒什么不好,顧顏本來就是做兒媳婦的,做兒媳的伺候婆婆是應該的,要不是程氏不在,顧顏哪能這么輕易就逃了?她也該認清誰才是她的親婆婆!

廖氏蹙眉勸道:「夫人說得對,世子夫人年輕,多抄點經也是好的。」

顧顏氣的差點慪血,恨不得叫她閉上嘴。

丫鬟端來剛泡好的新茶,宋朝夕嘴挑剔,喝了幾口便放下了,丫鬟又把茶端給廖氏。

宋朝夕不咸不淡道:「毅勇侯夫人請用茶。」

廖氏對宋朝夕容貌的震驚已經平復下來,聽到宋朝夕這般客套生疏地說話,她有些不喜,宋朝夕這樣的小輩應該跟著容恆稱呼她才對,隨即她意識到宋朝夕雖然年紀小,卻是容璟的夫人,是堂堂國公夫人,宋朝夕與她平輩,地位還比她高。

宋朝夕對她這般說話其實也算客氣了。

可她就是不舒服。

抿茶時她故作漫不經心地打量宋朝夕,宋朝夕穿著新款的衣裳,紅衣勝火,刺綉精美。衣領處綉著一圈南珠,披肩的系帶也綉著米珠,珍珠與衣裳顏色交相輝映,也不知是誰點綴了誰。

領口圍著的白色毛絨圍脖,襯得她本就白凈的肌膚有種淡淡的熒光。她頭上的發飾亦是獨特昂貴,不需刻意彰顯,她坐在那什么都不用說什么都不用做,只這一身打扮就讓人自慚形穢。

陽光照在她側臉,她神色認真,不會過於嚴肅,卻不似同齡的顧顏這樣讓人覺得撐不起場面。

廖氏剛進門時也過過幾天好日子,只後來才發現男人實在不成器,這些年姨娘抬了一個又一個,通房無數,兒子跟親爹一樣,眼高手低不成氣候,她手頭原本有一些陪嫁,前年兒子把人打殘,把她手頭那點陪嫁給敗光了。

廖氏一年也不穿幾次新衣,身上這件勉強拿的出手的只每次外出拜訪時才會穿,為了不讓衣服有折痕,她叫丫鬟小心收放,雖然穿了多次,衣服還是簇新的,今早梳髻時她還特地挑了一根質地上好的珠釵,原先覺得很好的,可跟宋朝夕那一串串的南珠比,頓時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誰能想到永春侯府這個聽都沒聽過的嫡女竟然能嫁進國公府,還有這樣潑天的富貴!

這便罷了,從前程氏還在時還能幫襯娘家,她們也能打著容國公的名號謀些好處,現在卻不容易了,一說是容國公夫人娘家人,人家就反問,說容國公的夫人不是姓宋嗎?

廖氏最近日子越來越難過,對這個搶了他們好日子的宋朝夕愈發不順眼,宋朝夕的命怎么就這么好?不就是長得好看一些嗎?若不是這張臉,她能嫁進來給容國公作續弦?雖是續弦,可如今的容國公權勢正盛,宋朝夕一嫁過來便受眾人朝拜,誰都不敢得罪她,最好的時候都被宋朝夕給占了,容國公這個年紀若再有孩子,恐怕會寵上天去吧!

她怎么什么便宜都占了……

她穿成這樣出來是為了給自己下馬威吧?廖氏直冒酸水,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敲打一下,省得宋朝夕真以為自己了不得,得意的沒邊了。

「原來是國公夫人啊,成親那日我遠遠看過你,就是一直沒看清樣子,夫人你有所不知,現在外頭的人都說國公爺是沖喜才娶的夫人,算不得真感情,你說國公爺如今都好了,怎么不帶夫人出去露個臉?」

宋朝夕笑了笑,一縷頭發從耳旁掉落,她頭發松松垮垮地挽著,露出細白的脖頸,她一派閑適,似乎根本沒把她這番好心的勸告聽進去。

宋朝夕要笑不笑,一本正經跟她胡扯:「毅勇侯夫人有所不知,人都這樣,有好東西就想藏起來,國公爺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緊張我了,恨不得把我捂的嚴嚴實實才好!」

廖氏是這個意思嗎?她有些掛不住笑了,她又不是想吹捧宋朝夕,宋朝夕怎么這么沒眼力見!

廖氏臉色難看地扯了扯嘴角,才笑笑:「我一來國公府就總想起那年,杏花春雨時,妹妹一襲紅衣嫁給國公爺,彼時的國公爺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想想日子過得真快,你說好好一個人怎么就去了呢?若妹妹不去,夫人你看到她和國公爺相處的情景肯定會十分羨慕的。」

宋朝夕挑眉,她其實根本沒把廖氏放在眼里,要不是走過垂花門時,聽到這倆人在屋里頭嘀咕,她也不至於給廖氏下馬威,她跟國公爺雖然已經同房,卻從未奢求過更多,她原以為倆人這樣相處便夠了,可如今聽廖氏這么說話,心里還是有種莫名的火氣。

宋朝夕紅唇微抿,笑得冷淡而疏遠,「雖則這話由我說出來有些不妥,可既然毅勇侯夫人一來國公府就多想,為著夫人的身子著想,以後夫人還是少來的好。」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趕客了,這些年容恆一直在接濟毅勇侯府,廖氏每次上門自覺低人一等,如今宋朝夕還說這般傷人的話,廖氏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這不就是指望她以後再也不來嗎?憑什么啊?這是她妹妹的婆家!

廖氏臉色難看的要命,她不好過自然也不會讓宋朝夕好過,她笑得有幾分涼薄:「夫人可真會替人著想,說起來世子爺生母在世時,曾經要給國公爺抬兩房姨娘,只是國公爺在外征戰這事才作罷了,雖說我只是個外人,但也不得不端著長輩的架子再多說一句,這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不說別的,女人每個月都有那么幾日,那幾日不方便伺候,自然不能讓男人受委屈,總要有些通房姨娘在才方便,夫人你年紀小,伺候的經驗不足,房事一事上總要有人幫襯著,家里多些人還多份熱鬧,夫人你說是嗎?」

宋朝夕連連點頭,一臉痛苦:「可不是,還是廖夫人了解我!你都不知道我們家國公爺,他那人啊……哎!天天把我給累的啊,恨不得多找幾個通房替我分擔一下這痛苦……」

廖氏聽得臉都紅了,這事不是又短又快嗎?咬咬牙過去就行了,還能累著女子?她聽都沒聽過。真是個不害臊的狐媚子,國公爺恐怕也累得不輕吧?

宋朝夕很滿意她那沒見過世面的震驚表情,她挑眉低頭看向鞋面,她今日穿了一雙新綉鞋,上頭綉著五彩的寶石,鞋頭還綴著瓔珞穗子,兩側掛著串珠,尤其好看。她並不惱怒,若她隨隨便便就因為別人幾句氣話就亂了分寸,就會被人牽著鼻子走,廖氏今日這番話,無非就是提醒她注意分寸,狗急跳牆,若狗不急,又怎會跳牆呢?你跟那亂吠的狗一般見識,何苦來哉?

廖氏被羞的一時都說不出話,「那你這么累自然更要找人分擔!多抬幾個姨娘就夠了!」

宋朝夕愁容滿臉,不停嘆氣,「怎么說呢,廖夫人,我也不怕你笑話,我家國公爺這人嘴叼,除了我他好像看不上別人,你說我能怎么辦?我也只能吃點苦頭,雖然累是累一點,好在我身子骨還算硬朗……」

旁人越想看她生氣,她便越是不生氣,她就要把人給氣死!

廖氏宋朝夕這不害臊的勁兒給震到了!「哪有勛貴世家沒有姨娘通房的?這說出去簡直不成體統!」

這話宋朝夕就不愛聽了,她淡淡地看向廖氏,「廖夫人在顧家一切安好?」

廖氏一愣,沒明白這怎么扯上顧家了,顧家可是老夫人的娘家啊。

就聽宋朝夕說:「哦,我忘記了,原來廖夫人是世子爺的舅母,廖夫人莫怪,你看我這記性,我還以為廖夫人是國公爺的舅母呢……」

廖氏又不蠢,哪聽不懂這話中的諷刺意味,宋朝夕是在嘲笑,也是在提醒,提醒她注意身份,她不過是個平輩,哪有本事擺長輩的譜兒?她跟國公爺又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根本沒有立場管國公爺。

廖氏自詡跟世子爺是一家人,如今被人落了面子,格外難堪不說,也咽不下心里這口氣。正好有丫鬟通報,說國公爺過來了,廖氏暗暗一喜,她從前來國公府多次,卻從沒當面碰過國公爺,她知道國公爺很忙,很少回內宅,可他現在卻來了,可見他心里還是有她這個妻嫂的,否則也不會怕宋朝夕招待不周親自過來,若國公爺知道宋朝夕如此怠慢自己,定然不會輕饒的!

廖氏趕緊起身給國公爺請安,容璟神色冷峻,一貫的威嚴,他坐在宋朝夕旁邊的圈椅上,手握住圈椅的把手,氣勢沉沉。殺伐決斷的氣勢便出來了。

宋朝夕挑眉有些意外,若一切如廖氏所說,國公爺對毅勇侯府另眼相待,又怎會對她這般嚴肅,畢竟容璟對自己親近之人可不是這個態度。

宋朝夕挑眉看他,「國公爺,你怎么來了,不是說有事要忙嗎?」

廖氏覺得她太不知道分寸,縱然國公爺給她幾分好臉色,那也是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她不行禮就算了,說話還這么沒大沒小。

容璟眸中閃過笑意,「我事情處理完了,閑來無事隨便走走。」

宋朝夕想說你走的也太隨意了,走著走著就恰好走來她這里了。

她心里還有些氣,為廖氏剛才那番話,眼下要笑不笑:「我還以為國公爺是來迎我的呢。」

容璟原想說在外人面前要注意分寸,轉念一頓,看她一眼,「也不怕別人笑。」

宋朝夕於是勾了勾唇。

廖氏有些拘謹,不如方才跟宋朝夕說話放松,也不敢那般放肆,可國公爺願意為了招待她特地趕過來,顯然是看重的,她想了想,硬著頭皮笑道:「我剛跟夫人說幾句體己話,沒想到國公爺就來了。」

宋朝夕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是啊,如果敲打我叫我這個繼室規范自身,叫我懂得分寸,叫我給國公爺抬幾個姨娘,算體己話的話,我只能說,廖夫人說體己話的方式有些特別呢。」

廖氏大驚失色,瞬時慌了神,這些話女子們私下說就行了,宋朝夕竟然鬧到國公爺面前去?她確實是這樣想也這樣說的,可這些話真要說出口就不是那個味兒,她本就是包藏私心,她這身份如何能做國公爺的主?不過是隨口說說給宋朝夕添堵,當然,若真抬了姨娘也是她樂見的。

可宋朝夕就這樣大喇喇把她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剖開擺在台面上。

容璟轉頭看她,大紅披風映得她更有種難言的流彩,他總覺得她今日沒那般快活,原來是因為這些話,是他考慮不周,原也沒必要一定叫她來應酬,這種事交給容恆便罷了,再說如今顧顏也嫁過來了,有他們就足夠了。

她嫁給自己注定要面對這些流言,這原是他不願意的,卻到底……

她這樣的性子不快活是難免的,可那些話也是沒有根據的。

容璟望向廖氏,驟然沉了臉,語氣有些沉:「朝夕她是國公夫人,即便她不知分寸,不知也便不知了,又能如何?這世間夠格指點她的人,只怕也沒幾個。我抬姨娘這種私事,就更不勞毅勇侯夫人掛心了,毅勇侯夫人還是管好毅勇侯和世子,若真閑得慌,就給他們多抬幾個姨娘。」

這已經是很不客氣了,廖氏從沒這樣難堪過,宋朝夕還在一旁看著她。可她人在屋檐,今日還有一事相求,便咬咬牙硬著頭皮:「國公爺,世子爺他表哥如今已經不似從前那般混日子,我想托您給他謀個正經差事……」

容璟撥動著左手上的串珠,他望向門外莫須有的一處,神情格外冷漠:「他的事我管不了,做人都不會,還想謀差事?」

廖氏雖然跟他不親近,可這幅表情也是她沒見過的,她忽然覺得事情不好,國公爺這般模樣,不像國公爺維護國公夫人,倒像是男人維護女人。

她覺得對國公爺來說,謀個差事就是小事,國公爺肯定是氣她說宋朝夕。

她有些急:「國公爺,他已經改了。」

「改?打殘旁人的腿是改?強要瘦馬不成就燒死人家是改?」容璟已經不止是不客氣,他已經明顯不耐煩,串珠撥得愈發快了,他冷眉緊蹙,「行了,你回去吧!這事不必再提!」

日光的陰影中他臉色沉的嚇人,廖氏眉心直跳,她沒想到容璟會知道這些事,她不敢再說一句話,只不情願地出去,想找程媽媽說說話,看事情還有沒有轉機。

她走以後,宋朝夕和容璟並肩往回走,起先誰都沒說話,湖風吹得人有些涼,湖邊濃蔭匝地,朦朧的日光落在倆人肩頭,宋朝夕將披風攏了攏,他很快換了個位置,替她擋住了,風小了一些,她就沒那么冷了。

宋朝夕挑眉,沒好氣瞪他一眼,他被瞪得莫名一哂,「我倒是做什么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