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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子 南葯 2664 字 2023-02-11

孤清冷寂的宅子,如同死物一般,悄無聲息,安靜地盤守在槐樹胡同那最後的角落。

死寂,便是沒有一點聲音!

她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斷斷續續,或是在揚州,又或是在來京城的路上。

來了京城之後,她自從進了這個宅子,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踏出那個門,一直待在這里,困在這里。

京城,天子腳下,究竟是什么樣?

莫悅放下手中的筆,摸了摸手腕處的佛珠,透涼圓潤,望了一眼窗外的風景,院子里的花草依舊靜靜地開著,那一角綠色,忽然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

在她還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院子里也種著花草,母親坐在屋檐下,手里拿著針線低頭縫補,偶爾抬頭瞧一眼她,笑著對她眨了眨眼,眉眼彎彎,明媚皓齒,如同暈開的水墨畫般醉人。

那笑容,她已經記不清,只知道母親是方圓十里最美的女人。

外人總是說父親有福氣,娶了母親那樣的美人。

父親是秀才,在縣衙跟著舅舅做事,每次總是回來的很晚。記憶中父親的樣子,她已經記不大清楚,只記得那滿臉胡茬,與那最後慘白的一張臉。

「母親,你看——好看嗎?」

她摘了院子里的一片葉子,翠綠色的,月牙兒形,拿到母親眼前笑著晃了晃,又試著插在頭上,拉著母親的衣袖,不停地追問道:「好看嗎?母親,你說悅兒好看嗎?」

「好看,好看!」

母親手里還拿著針線,被她這么一推,趕緊將手里的針收好,笑著替她插好那片綠葉,並問道:「為什么不選花?」

「葉子也很好看啊!」

「是是是,葉子也很好看,我們悅兒也好看。」母親抱著她,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說道:「等悅兒長大就更好看了。」

「對,悅兒長大了會和母親一樣好看!」

「悅兒,你快來,快出來······」

矮矮的院牆外面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聲音很響亮,還帶了一絲稚氣。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立即從母親懷里起來,轉過頭猶豫著望了母親一眼,緊張不安,小聲地問了一句,「母親,我和楊哥哥去玩了?」

母親笑著點了點頭,並說了一句。

她看見母親點頭,還沒聽清母親說的那句話是什么,便邁開步子,急急地跑了出去。

那句話好像是在笑話她——「你現在就成了楊家的兒媳婦,一直跟在他身後!」

她並不確定母親那個時候說的究竟是什么,她卻是記得母親最後說的那些話,也還記得她和楊哥哥剛出去玩耍沒多久,便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告訴她她爹死了。

「莫悅,你爹死了。」

「你爹淹死了,你還不回去!」

她聽見這句話整個人都嚇懵了,「嘩啦」一聲,她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知道哭。她知道死了是怎么回事,死了就是再也見不著,就像她祖父,祖母一樣。

楊哥哥站在她身旁,看著她一直哭,也嚇到了,可還是拉著她的手一直往家里跑去。

等到後來,她便只看見父親那慘白的一張臉,渾身濕透,院子里到處都是水跡,母親跪在父親身邊,不停地哭著,她也一直哭著。

父親是淹死的!

後來母親身子也慢慢垮了,再也不見往日的笑臉,佝僂著身子,屋子里充斥著葯味,再過不久母親也走了。

她還記得母親臨死時,拿著她的手放心不下,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抓得她有些疼,母親的目光一直落在楊伯母臉上,一直盯著楊伯母。

楊伯母紅著眼睛,點頭說讓母親放心,會好好對她。

那個時候,母親才閉上眼睛,只是手還一直抓著她。

等她搬到舅舅家之後,她曾想過要是楊伯母沒有說那些話,母親會不會一直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舅舅是縣令,比起原來的地方,舅舅家要好太多。可是她並不願住在舅舅家,在那段日子里她再也不能出去和楊哥哥一塊玩耍,也不能再那般自由自在地歡笑。

「悅兒,別和你表姐生氣,她還沒你懂事。」

「悅兒,食不言寢不語,規矩可別忘了。」

「悅兒,你這要是拜祭你父親,大可去廟里,這偷偷摸摸地在府里拜祭,實在是晦氣!」

「莫悅,離你表哥遠些!」

······

她還清楚地記得在舅舅家,下人在背後對她的指點,非議,說她命硬,克父克母,八字不吉。舅母他們也不願她總在他們面前晃悠,交代她好好學規矩,不要沖撞了貴客。

她老老實實地守著那一間小小的屋子,數著日子一點一點過去,盼著她再大些,再大些,只要長大之後,她便能走出那間小屋,離開那深宅內院,嫁給楊哥哥。

日子漫長,窗欞換了六次,西牆角裂開三次,她就一直呆在那間房間里面,寫字抄經,經書抄了三百八十七本,每一本最後都在父母靈牌前消失不見,湮滅成灰。

在很久之後,在來京城的路上,她曾想過無數次,要是那一日沒有出屋子,沒有遇見武陽侯齊景輝,是不是她就不會被逼著跟齊景輝來了京城,是不是她就能如願嫁進楊家?

佛曰,緣起緣滅。

那么她和齊景輝終究是緣起,還是緣滅?

「巧慧,表姐她這大喜的日子,我也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送給她,這是我親自在廟里求得平安符,你替我交給她。」

小丫鬟巧慧詫異地問道:「表小姐,你不過去親自向大小姐道喜嗎?」

她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用了,這大喜的日子,舅母她不會希望我過去的。」

看著巧慧離開,看著院子里四處張羅布置的紅燈籠,紅綢布,那般鮮艷,那般耀眼,鮮紅一片,她心里也很歡喜,再過不久,她也有這大喜的日子。

她能穿上嫁衣,嫁給楊哥哥。

她也會有這美好的時刻,帶著這樣的期望,她一路帶著笑容,朝著自己的院子走了過去,遠處傳來那歡喜的嗩吶聲音,歡天喜地,再不過久,這樣的日子也能屬於她。

舅母和她說了,楊伯母已經上門商量婚期。

畢竟是從小便定下的親事,楊家沒有打算悔婚,舅母她自然不會刁難。或許在舅母眼里,把她早些打發出去倒好。

可是,最後她卻遇見了齊景輝。

她還記得齊景輝那一日錦衣玉服,最讓人厭惡得便是那一直調笑的丹鳳眼,眼帶笑意,似乎故意在戲弄她。

齊景輝攔住她的路,調笑著問道:「你也是李家小姐?為何我一直都沒有見過你?倒沒想到李縣令家還藏著這么一位女兒,看著還真不像是他的女兒。」

她知道府里最近來了一位貴客,身份十分貴重,從京城來的,想來便也是眼前這位男子,不過她卻沒料到男子居然如此不知禮,一直纏著她。

真的是一直纏著她!

「為什么要走啊?」

「你叫什么名字?」

「你為什么一直不說話?你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

······

想起那個人,莫悅心里忽然覺得一陣茫然,窗外依舊明媚,屋子里佛香徐徐飄散,那個人死了,早就死了。

她曾經無數次想過要他死,這樣她就不用被逼著做妾,不用被逼著悔婚,不用別逼著離開揚州,來京城。

「舅舅,我和楊家有婚約的,那是父親生前定下的。」

她跪在地上,一直苦苦哀求舅舅,希望舅舅能改變主意,急急地說道:「你不能把我許給別人,父親絕不會讓我做妾的。」

「悅兒,他可是武陽侯,堂堂侯府難道不比楊家要好?」

舅舅端坐在太師椅上,對於她的苦苦哀求,無動於衷,反而覺得她很不明智,冷言勸道:「武陽侯的妾,那也要比嫁進楊家好!」

「這件事已經定下,你不要再鬧了。」

舅舅滿臉怒容,氣憤地拂袖離開,對著下人厲聲吩咐道:「看好表小姐。」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