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緋醒來,發現自己人馬車中,對面端正坐著是傅清明。
白天傅清明跟晚上傅清明有些不同,借著暗夜同月光之色,加之阿緋眼中來歷不明,他樣子就多少帶些飄忽邪氣,但是白天,光明之中,這人端然坐著樣子,如一尊神。
雲錦綉袍服,黑色袍服外加了薄薄地紫雲紗罩袍,臉極白眉修長,雙眼很亮,眼神似能讓人無所遁形。
阿緋卻無心欣賞面前美色,並沒有把昨晚那一場歸結為噩夢而已……她失望可想而知。
「原來宋守那個混蛋真不要我了。」思考了半個時辰之後,阿緋總算認清了這個事實。
接下來一刻鍾,阿緋試圖醞釀點淚水出來表示自己很痛心,很凄慘,結果眼睛眨得都酸了,淚還是沒有成功地冒出來。
悲戚怨婦演不成,於是她變了主意,決定走狠心復仇毒婦路線,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別讓我逮到你們,不然話我非要把你們……」
「你逮不到他們,」傅清明正是為了大煞風景而存,「以後就算見到他們,也要繞道走。」
「為什么!說好像我才是虧心那個!」阿緋憤怒。
傅清明道:「不用朱子出手,紅綾女一根指頭就能殺了你。」
阿緋張口,心不服口不服:「她是狐狸精,我當然比不上狐狸精有手段了,……你說什么朱子,為什么宋守叫……豬……」
阿緋遲疑著,她幾乎不想提起那一段,不想要記住那個完全陌生奇怪名字,但是,有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哪怕再心痛著不忍說不忍想。
傅清明遲疑了一下,似乎不知該不該說,卻到底說道:「他是南溟朱子……南溟國以紅色為尊,國主之子便尊稱為朱子……」
「朱子,朱子……朱子迦生,」阿緋怔了怔,有些艱難地:「那么宋守、是南溟……可為什么他又說……遺民?」
傅清明臉色有些冷峻,唇緊閉著。
阿緋本來以為他不會回答,卻不料隔了一會兒後傅清明又開口了:「看樣子你真全忘記了,因為南溟早十三年前就滅國了,而且……是被我率兵滅了。」
他聲音淡淡地,有些漠然,阿緋卻忽地打了個寒顫。
她心里本來還有很多疑問,可是自從聽了傅清明這一聲之後,卻忽然間什么也不想問了。
傅清明不動聲色地望著她:「阿緋,想了這么久,你餓不餓?」
阿緋聽到自己肚子很給面子叫了聲,但是想到方才知道內情,卻偏偏一點胃口也沒有。
傅清明卻似乎若無其事:「過去事,就讓他過去吧。」
阿緋怔然,繼而嗤地一笑。
阿緋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跟了宋守,只不過跟著時間長了,就好像再也不會變了,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兩宋守會離開她可能。
一直到現。
真容易就那么過去嗎?
阿緋無聊而悲酸,忍不住老生常談地嘆:「唉,我變成棄婦了。」
還是個身體強健不會暈倒現連淚也不會流棄婦。
傅清明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你還有我。」
阿緋上下掃了他一眼,看著他那副模樣,覺得自己啃不下這塊人物,又想到他方才說那些話,心里還是極不舒服,於是干脆懶得搭理他。
車廂內擺設不得不令人說一聲極贊,可惜再華麗擺設,只因有傅清明面前,便都黯然失色。
阿緋目光轉來轉去,發現除了閉上眼睛,否則她目光還是會不免看見傅清明。
阿緋窮極無聊,只好轉頭看窗外風景,結果不幸看到了兩個疑似是成雙成對男女路過。
阿緋盯著那女人同男人熱絡樣子,忍不住探頭出去冷艷高貴地提醒:「喂,那個傻笑!別看這男人長得丑一副呆頭呆腦模樣,留神他轉頭就會跟狐狸精跑了。」
然後換來過路女人攻擊力很強悍一陣痛罵。
阿緋一路上攻擊騷擾了好些路人,幸好有傅清明侍衛擋駕,不然話,會引發無數口舌之爭跟肢體毆斗。
但是阿緋這一路上其實還是有點成效,譬如這么些經過路人中,有一個騎驢上書生模樣人,可算是阿緋知音。
此人騎驢上,十幾步過後聽了個大概,便頗為詩情畫意地出口成章安撫:「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只鳥,——姑娘,你看下如何?」
傅清明冷哼了聲,微微一彈指,那人從驢上直直地跌下去,慘叫數聲。
阿緋見勇敢追求者跌地上,急忙探身出去:「你長得雖然一般,不過也還湊合,以後有緣我們再試著相處相處吧。」
那人從地上爬起來,帽子雖然歪了,神情卻還是依稀淡定:「我看姑娘貌美如花,那拋棄你人定然其丑無比且有眼無珠,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姑娘……下年方雙十,乃是滄州……」
阿緋還沒聽到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有什么癖好,就被傅清明一把拉了回去。
阿緋皺眉:「你干什么?」
傅清明恨恨地:「你又干什么?」
阿緋說道:「我想看看我是不是沒人要。」
「我不是人嗎?」傅清明有些牙癢。
「你當然不是,」阿緋理所當然地翻了個白眼,「你是男狐狸精。」
傅清明很是懊悔,當初不該默認這個不怎地好聽稱呼。
而阿緋說完之後,又滿意地笑:「事實證明其實我還是很有發展潛力,宋守一定是瞎了眼了,他一定會後悔現拋棄我,不過,就算他回來哭著跪我跟前求我,我都不會看他一眼。」
傅清明淡淡道:「阿緋,你想多了。」
阿緋覺得他很是大煞風景,決定不理會他。
傅清明啼笑皆非,只好使出殺手鐧。
半個時辰功夫,胖子從外面送了幾個雕工精致大食盒進來。
臨去時候胖子胡三還壯著膽子瞪了阿緋一眼。
可惜阿緋注意力全散發著誘人香氣食盒上,沒留心他散發著怨氣一瞪。
傅清明不知哪里按了一下,馬車中央便多了個小桌子。
傅清明將食盒打開,親自動手,一邊擺放一邊贊嘆:「這種葡萄酒是波斯來貢品,只有當朝天子才能品嘗……至於這雞腿,用特制香料腌制了兩個時辰,烤好後又灑了玫瑰花粉末,天上地下,也只有這一只了,簡直是世間極品,我來把它吃掉吧。」
阿緋聽得一愣一愣地,看他取了個綠幽幽地夜光杯出來放桌上,把紅色液體倒進去,她鼻端便嗅到一股微醺酒氣。
精致瓷盤上擱著烤金黃雞腿,是濃香陣陣。
阿緋忽然間有些口水涌涌。
阿緋眼睜睜看著傅清明要對那雞腿下毒口,她當機立斷機智過人地叫道:「別吃,我看到雞腿上有一根毛。」
「哪里?」
阿緋助人為樂地說:「這里……你眼神不好,我來替你把它拔掉。」
傅清明很有誠意地把盛著雞腿銀盤遞過來,還不忘叮囑:「你拔掉後就給我啊……做這雞腿大廚師出身不凡品性高傲,一年只做有限十二只,很多人排著隊都吃不到呢。」
阿緋「哦」了聲,然後把雞腿放嘴邊上,她掀動鼻子嗅了嗅,近了聞,果真香氣勾人緊。
阿緋當機立斷,伸出舌頭一陣猛舔。
傅清明張口結舌:「你干什么?」
「我用舌頭把毛舔走……不過上面有我口水了,你還要嗎?」阿緋已經身不由己地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說。
傅清明聽著這句,又望著她貪婪護食樣兒,心中沒來由地盪了盪,喉頭一動,竟咽了口口水。
傅清明咳嗽了聲,慢悠悠地望著阿緋:「要……是一定要,不過,我這人心軟,你就先吃吧……」
阿緋放了心,啃了幾口雞腿,舉著薄薄玉杯晃了晃,望著里頭那紅色液體,笑一笑,仰頭又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