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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冬走了。

原殷之派人查航班查鐵路線,只查到程冬訂了張回老家的機票,人卻沒有登機,他自己不放心,到機場調監控錄像,看得眼睛生疼,也沒有找見程冬。

青年走得毫無征兆,原殷之想起他早上到家時,與程冬說了兩句話也沒有得到回應,但胳膊間對方溫熱的體溫還似有殘留。他奔波一天,深夜才回到住處,自然是棕櫚公寓,然而他從車內出來的時候,又發現車庫柱子後頭藏了人。

原殷之走過去,對方避無可避,被他伸手就搶了相機。

他渾身戾氣,出手又快,那狗仔都不敢往回搶,眼睜睜看著他翻看照片,那里頭只有幾張他從車上下來的連拍。狗仔本來是想跟跟看程冬發表退圈聲明之後的行蹤,結果只拍到人家男朋友,也行吧,可以小寫一筆,什么《發布會當晚程冬男友面露疲色返回二人同居公寓》之類的小標題,但現在被當事人發現,不僅要損失一筆稿費,很可能連機器都要損失了。

「就拍了這些?」結果那個看上去好像隨時會砸相機的男人只是這么問道,瞪過來的眼神好像還十分不滿。

「呃,是的。」

「你沒有跟到程冬?」

「沒……」

原殷之把相機拋回去,頭也不回地走了,倒讓對方傻站在原地。

背上的傷勢和疲憊一齊襲來,原殷之冷著臉回到公寓,挨到柔軟沙發後終於露出一點兒松動神色來。皮蛋聽到動靜,跑到籠子門邊,扒著透明的亞克力門朝這邊看。

原殷之眉尾動了動,想起程冬的那句叮囑來。

這屋子靜悄悄的,只有皮蛋的小爪子扒拉籠子的聲音。原殷之覺得心緒繁復仿佛熔成一坨生鐵,沉沉墜在胸口,他並沒有這樣發泄不出的郁卒經驗,緊緊抿著嘴,起身去捧了一掌心的鼠食,把籠子打開,接了皮蛋出來。

那小絨球已經長大了些,蹲在他手上吃東西,屋子里就這么一個活物,原殷之嘴唇稍微動了動,又抿緊,無論如何做不出對著一只老鼠說話的事情。

何況他並不知道要說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見到程冬,能說什么一樣。

他推動了一切事件,與其說這是計劃,不如說是他的本能。從小他受的教育便是,所說每一句話,所做每一種舉動,都要盡可能地使其成為達到目的的輔助手段,所以當他隱約覺得自己想要什么的時候,已經被本能驅使,開始著手鋪設道路,那可能是彎曲的也可能是直接的道路。

而這一次,他想要的是程冬。

前一天他被老爺子當眾執行棍棒教育,原縝攔住後都有些站不起身,身上是痛,被十幾個平日十分瞧不起的人盯著,也有些如芒在背,然而這些痛他早就領教過無數次了。他站在屋堂中央,並不覺得多狼狽,除了原縝,這整個屋子里的人不都是由他給飯吃,怎么也不該輪到他覺得羞愧。他心痛的只是,他小時候就立誓,要帶著母親遠離這無情無義的大宅子,那些個勢利又愚昧的叔嬸,和那個常年見不著面有等於沒有的父親,他都要將他們甩得遠遠的,然而這恨恨的念頭在成年之後並沒有保住,原家後輩無能,而他是唯一具有領導能力的人,爺爺一副副擔子遞到他肩上,不知覺間他就變成了有實無名的家主,偶爾陪母親一起喝茶逛街,母親當年深夜落淚的悲戚神色已經在那張爬上皺紋的臉上無影無蹤了,仇恨是會被時間淡化的,他偶爾想起年少時候描繪的,幼稚卻也爽快的小計劃,也只能像擱置茶盞一樣隨手放下。

是程冬讓他撿起了那些沖動。

程冬太直白磊落,撒謊和掩飾的技巧拙劣到可笑,七情六欲都寫在臉上,卻偏偏又蓋一層懵懂,讓人期待他的成長。原殷之看著他思考,看著他做決定,看著他捏緊拳頭靠近自己,對自己說「我想要你。」

程冬的世界里不僅沒有他這種毒蛇吐信般連空氣都要試探的本能,恐怕連計劃都少有。原殷之想起青年被他粗暴對待的那一晚,眼睛有點發紅地念叨他自己那些淺顯的考量:「我都有認真想過」、「我肯定會跟你走」、「我舍不得你」。

原殷之手上無意識地握緊,被打擾了吃飯的皮蛋不滿地唧唧叫了兩聲,讓他回過神。

原殷之回憶著,當時自己在想什么呢?他那時候已經做了決定,所以程冬的考量在他聽來並沒有多少意義,他甚至有些慍怒,既然會跟我走,為什么不是現在?那些本該讓人愉悅的話,便顯得沒有誠意。

然而眼下,他又隱約明白,程冬從來都是赤誠的,青年說的認真便是認真,他覺得那是討價還價,現在卻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沒有了。